自青峰之巅的继任大典后,清虚宗的日子,便浸在了绵长的温柔里。
渡厄台的金光早已散尽,只余下台畔新生的灵草,在晨露里沾着细碎的光。南黎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演武场练剑,也不是去藏经阁翻阅典籍,而是揣着一枚温好的蜜饯,踱去宗主殿。
耿丹总爱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批折子,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绯色的法袍衣角,绣着的流云纹样,像是要随着风飘起来。她握笔的姿势依旧端正,眉峰微蹙时,鼻尖会轻轻翕动,那模样,竟和五世里那个坐在老槐树下读童话书的小姑娘,有几分重合。
“又批了一夜?”南黎走过去,伸手替她揉着眉心,指尖带着蜜饯的甜香。
耿丹抬眸,眼底的倦意被笑意驱散,她捉住他的手腕,将额头抵在他掌心蹭了蹭,像只慵懒的猫:“昨夜清点宗门药圃的账目,有些琐碎。”她顿了顿,瞥见他袖袋里露出的油纸一角,忍不住笑,“又去山下买了桂花蜜饯?”
南黎低笑出声,从袖袋里掏出那枚蜜饯,剥开油纸递到她唇边:“前街张记的,新酿的,说是加了晨露的桂花,比往日更甜些。”
耿丹含住蜜饯,甜意从舌尖漫开,她看着南黎眼底的温柔,忽然想起五世里的那些片段——现代病房里他笨拙削出的苹果块,青云观里他偷偷藏起的桂花糕,沙漠哨所里他用黄沙堆的城堡,寒山别院外他跪了三天三夜的雪,科幻世界里他替她挡下的激光。
那些带着血与泪的时光,此刻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熨帖得人心头发暖。
她忽然伸手,勾住南黎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唇角啄了一下,尝到了淡淡的蜜饯香。“甜的。”她弯着眼睛笑,眼底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
南黎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低笑着俯身,吻住她的唇。殿外的风穿过廊庑,卷起檐角的铜铃,叮铃作响,像是在为这温柔的时刻,奏着无声的乐曲。
魏明远被囚在锁仙塔底,日夜受着蚀骨钉的折磨,却依旧不知悔改,日日咒骂着耿丹和南黎。南黎去过一次锁仙塔,隔着厚重的石门,听着里面传来的怨毒嘶吼,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他配不上你动手。”耿丹后来知晓了,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南黎拥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平淡却坚定:“我从不在意他。我在意的,从来只有你。”
锁仙塔的风再冷,也吹不散宗主殿里的暖意。南黎总爱搜罗些新鲜玩意儿哄耿丹开心。山下的糖画,溪涧里的彩石,甚至是后山灵雀的羽毛,他都能做成小巧的玩意儿,摆在她的案头。
弟子们渐渐习惯了这位“宗主夫人”的存在。他们见过南黎在演武场上,将那些桀骜不驯的弟子打得服服帖帖,转头却在看见耿丹时,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见过他在宗门宴会上,替耿丹挡下所有敬酒,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却还死死攥着她的手,嘴里念叨着“丹丹,别摔着”;见过他在药圃里,笨手笨脚地学着种灵草,只为了给她熬一碗安神的汤药。
有新来的弟子私下嘀咕:“南黎前辈好厉害,听说他是宗主捡回来的孤儿,如今竟成了宗门的定海神针。”
旁边的师兄闻言,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你懂什么?前辈哪里是定海神针,他分明是宗主的软肋,也是宗主的铠甲。”
这话传到耿丹耳朵里时,她正和南黎坐在老槐树下,听他讲五世轮回的故事。
南黎讲到第四世,讲到寒山别院外的那场大雪,讲到他跪在雪地里,听着楼上传来的笛声,心如刀绞。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握着耿丹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收紧。
“那时候我想,若是我早一点凑齐银子,是不是就能……”
“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耿丹打断他,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南黎,五世轮回,不是为了让我们遗憾的,是为了让我们明白,这辈子,要好好珍惜。”
她顿了顿,看向老槐树的枝桠。不知何时,树下竟长出了一株小小的桂花苗,叶片嫩绿,在风里轻轻摇晃。
是那年南黎葬在青云观的那棵桂花树吗?还是寒山别院外,她亲手种下的那株?
或许,都是。
都是他们五世里,未曾说出口的爱意,凝结成的羁绊。
南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那株桂花苗,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了温柔的笑意。他伸手,将耿丹揽进怀里,两人靠在老槐树下,看着天边的流云缓缓飘过。
“等这株桂花长大,我们就酿桂花酒。”南黎轻声说。
“好。”
“酿很多很多,够我们喝一辈子。”
“好。”
“下辈子也喝。”
耿丹抬手,轻轻捂住他的嘴,眼底漾着笑意,却带着一丝湿意:“说什么下辈子,这辈子还不够吗?”
南黎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眼神认真得不像话:“够。但我贪心,想和你有很多很多辈子。”
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他的话。桂花苗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却温馨。
耿丹不再是那个需要独自扛起宗门重任的孤勇少女,她的身边,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南黎也不再是那个活在泥沼里的孤儿,他的生命里,有了一束照亮前路的光。
他们会在春日里,去后山看漫山遍野的灵花开;会在夏日里,坐在溪边的青石上,脚浸在清凉的水里,听着蝉鸣;会在秋日里,看着桂花满树,酿着醇香的酒;会在冬日里,围坐在暖炉旁,看着窗外的雪,说着五世里的故事。
有一日,耿丹翻出了一枚小小的银戒指,戒指内壁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丹丹。
是第一世里,南黎亲手打磨的那枚。不知何时,竟被他带回了这一世。
南黎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看着那枚戒指,声音低沉而温柔:“这枚戒指,跟着我走了五世。”
耿丹的眼眶红了,她转过身,抱住南黎,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南黎。”
“嗯?”
“我爱你。”
这三个字,她在五世里,或许说过,或许没说过。但此刻,在这阳光正好的午后,在这温柔的风里,她说得清晰而坚定。
南黎收紧怀抱,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清晰:“我也爱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殿外的铜铃还在叮铃作响,老槐树下的桂花苗,又抽出了一片新的嫩叶。
岁月漫长,岁岁年年,皆是朝夕与共。
这一世,再也没有生离死别,再也没有轮回之苦。
只有他和她,守着这一方清虚宗,守着这一树桂花,守着彼此,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