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雨停了。
我站在一扇锈迹斑斑的木门前,掌心还攥着那缕光尘。它已经不亮了,像灰烬一样贴在皮肤上,可我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微弱、残存,却真实。跨轨同步完成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沉,仿佛重新被塞进血肉之躯。重力回来了,空气有了湿度,风擦过脸颊,带着机油和湿木头的味道。
头顶的铜牌写着“修表”两个字,漆皮剥落,边缘卷起。我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金属,屋里所有的钟表同时停了。
滴答——
戛然而止。
几十座老式机械钟悬在墙上,指针齐刷刷定住。齿轮卡死,发条松垂。连最角落里那台破得只剩半边脸的挂钟,也静得像死了一样。
我闭眼。
脑内自动启动推演模型:目标人物靳朝,最后一次出现位置为工作台前,概率78.3%;可能行为路径——开启时间暂停,概率92.1%;意图分析:等待观测者介入,置信度84.6%。
系统报错。
红框弹出:【不可计算】。
我睁眼。
第一次,我的思维出现了褶皱。
不是逻辑漏洞,不是数据缺失,而是某种东西堵在推演流程中间,像一团雾,让所有公式都失效。我盯着那扇门,知道只要推开,就会看见他。可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不知道我会怎么反应——这让我恐慌。
我推门进去。
白大褂下摆扫过门槛,碳化痕迹在晨光里泛灰。地面散落齿轮、弹簧、断掉的秒针,像一场未收场的解体。我没低头看路,脚步却避开每一块零件,精准得像是走过千百遍。
墙上的钟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走动,是震动。黄铜齿轮轻轻咬合,仿佛感应到我的存在,挣扎着想重新运转。主钟在柜台后方,最大,最旧,外壳布满细密裂纹,像干涸的河床。表面数字模糊不清,唯有“23:58”四个字清晰可辨。
我走过去,手指抚上钟面。
冰凉。
但底下有东西在动。微弱的震颤,顺着指尖爬上来,像心跳。
我蹲下,拉开工作台下方的暗格。里面没有工具,只有一本皮革封面的日志,边角焦黑,像是烧过又拼回来。翻开,纸页空白,只有金属刻痕横竖交错,组成摩斯码。
我开始破译。
第一行:\
“第一次,我死在你按钮的手指下。”\
结尾: “这次,我听见了。”
第二行:\
“第三次,我听见你呼吸乱了一拍。”\
结尾: “这次,我听见了。”
第五行:\
“第七次,你多看了我三秒。”\
结尾: “这次,我听见了。”
第九行:\
“第九次,你终于说了三个字。”\
结尾: “这次,我听见了。”
一遍,又一遍。\
九次死亡,九句遗言。\
每一句,都是他在等我开口。\
每一句,都在说:我听见了。
我手指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累。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些我以为冷静执行的清除程序,那些我归档为“实验体9号失败”的录像片段,其实都被他记住了。不是数据,是声音,是呼吸,是眼神的微变。
他不是在赴死。\
他是在收集我。
我合上日志,站起身,绕到柜台后面。右手按在木板接缝处,轻轻一推——活板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台阶。
暗室只有三米见方。
九具人体模型整齐排列,面容全是靳朝。皮肤是仿生肌理,半透明,能看见下面缠绕的神经链与量子核心。每一具胸口都贴着标签:
【B1-激光穿胸】\
【B3-引力撕裂】\
【B5-神经剥离】\
……\
【B7-粒子流灼伤】\
【B9-光解崩散】
最后一具,第九具,胸口嵌着一块怀表。
我认得它。
Su.Y.H。指针停在23:59。\
就是我在B7实验室捡到的那块。\
可现在,表面多了一道划痕——弧形,从左下角延伸到中心,是手指用力滑过的痕迹。
是我的手印。
我伸手去摸,金属冰凉。可就在接触的瞬间,一段画面冲进脑海——
B7实验室,他即将消散,我扑上前,指尖触到他脸颊。那一秒,我手里握着这块表。我没注意,下意识地攥紧了它。
记忆是真的。
我确实在那一刻,碰过它。
而他,早就把这块表,放进这具躯体里,等着我来发现。
他预判了我的行为。\
甚至预判了我会违令。\
预判了我会来。
我站在原地,脑内再次启动推演,试图计算“他如何做到这一切”。系统加载,进度条走到99%,突然崩溃,弹出提示:【目标行为含情感变量,无法建模】。
我第一次,在面对一个对象时,失去了预测能力。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教授,你犯规了。”
我猛地转身。
他站在台阶口,穿着旧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掌心那九道疤。灯光照在他脸上,我才发现他的鬓角白了。不是一点点,是整片太阳穴附近,银得刺眼。皮肤干枯,像缺水太久,脉搏在颈侧微弱跳动,一下,又一下,慢得不像活人。
他看着我,嘴角扬起,还是那副懒散笑模样。
“你不该来的。”我说。
“那你呢?”他反问,“你不也来了?”
“我是来终止清除协议的!我可以改写权限,关闭B7的自动响应系统,你根本不用再死一次!”
“可那样,你就不会来了。”他轻声说,“你就只会坐在实验室里,看着监控,记录数据。你就不会站在这里,闻到机油味,踩到齿轮,看到这些……我为你准备的东西。”
我喉咙一紧。
“你明知道会死。”
“我知道。”他点头,“但我更知道,你想见我。”
“我没有——”
“你有。”他打断我,往前走了一步,“你回放我的死亡录像,不是为了研究异常,是为了看我。你倒退三秒,放大我的脸,不是为了数据分析,是因为你在难过。你最后说‘别死’,不是指令,是请求。”
我后退半步,撞到模型台。
“我是观测者。我不能介入。”
“可你介入了。”他再上前一步,距离只剩一步,“你按下S级违令,穿越轨道,站在我面前。你现在站的地方,已经不是规则允许的位置了。苏云禾,你早就不是纯粹的观测者了。”
我张嘴,想反驳。
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有公式都失效了。所有推演都中断了。我甚至算不出下一步该说什么。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我眼角。
“你哭了。”
我没有擦。\
我甚至没意识到。
可那滴眼泪,确实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他笑了,像小时候那样,眼角弯起,带着点痞气。“你知道吗?第一次轮回,我醒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场梦。第二次,我以为是系统故障。第三次,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也能记住。直到第七次,你多看了我三秒,我确定了——你记得。你一直记得。”
“我不该记得。”我低声说。
“可你记住了。你把我关在八次死亡里,不是为了清除我,是为了确认我还存在。你在等我回来。就像我现在,明知会死,也要回来见你。”
我猛地抬头:“那你为什么不逃?为什么非得走进光网?!”
“因为我想听见你说‘别死’。”他声音很轻,“我等了八次,才等到这三个字。我不在乎死多少次,我只在乎,你有没有为我打破一次规则。”
我看着他。
看着他鬓角的白发,掌心的裂痕,看着他皮肤下已经开始透明化的第七道疤痕——那是数据崩解的征兆,是熵化进入终期的表现。
他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还站在这里,笑着,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力气大得我自己都没想到。
额头抵在他胸口,耳朵贴着他心口。两道心跳,一快一慢,渐渐靠拢,最终同步。
咚。\
咚。\
咚。
我听见了。
不是数据流,不是警报声,不是系统的冰冷提示。\
是心跳。\
是活着的声音。
阳光从窗外斜切进来,照在积水上,映出天空的蓝。第一缕光落在他肩上,驱散阴霾。墙上的钟表开始轻微震动,秒针挣扎着跳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可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扫到地面的水影。
不对劲。
积水中的倒影,城市轮廓开始扭曲。砖墙一格格像素化,路灯变成乱码,街对面的小贩摊位逐帧崩解,像被删除的文件。行人定格,动作凝固,随后化作数据流,向上飘散。
现实还在,可它的影子,已经在瓦解。
我松开怀抱,低头看掌心。
光尘不见了。
它渗进了主钟的缝隙。
主钟猛然震动,齿轮疯狂咬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指针逆走一圈,发出“咔”的一声重响,最终定格:**23:58:00**。
钟面浮现幽蓝文字:\
【协议激活:心锚同步】
我抬头看他。
他望着我,嘴角微扬,眼里有光。
“这次,轮到我来找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