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上午,天空难得地放晴了。阳光虽然算不上炽烈,但足以驱散连日来的阴霾,给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宏伟的灰白色石砌外墙镀上了一层浅金。
明诚提前十分钟到了博物馆门口。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围着格纹围巾,手里拿着两份展览的宣传页,安静地站在一根罗马柱旁等待。他的姿态看似放松,但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来往的人群,如同过去无数次等待接头或执行任务时一样,只是少了那份紧绷的危机感。
十点整,他看到了朱徽茵。她从地铁站的方向走来,步伐从容。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双排扣大衣,比上次那件更正式些,配了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手提包。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淡淡的、似乎是出于礼貌的妆容。
她看到了他,脚步微顿,随即加快了些步伐走过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像是赶了点路。
“没有,我也刚到。”明诚将一份宣传页递给她,笑容温和,“时间正好。”
阳光下的她,看起来比在书店和茶室时都要明亮一些,那股沉静的气质依旧,但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郁色。两人并肩走上博物馆高大的台阶,融入参观的人流中。
特展展厅不大,灯光聚焦在一件件精美的瓷器上。青花、粉彩、釉里红……冰凉的玻璃展柜内,是跨越了时空的温润光泽和精湛技艺。来看展览的人不少,但都很安静,只有低低的赞叹和讲解员偶尔的解说声。
明诚确实如他所说,只是“略知皮毛”。他没有卖弄学识,只是在朱徽茵对某件器物表现出兴趣时,才会轻声补充一些背景,比如釉色的特点、烧制的难度、或是器物在当时的使用场景。他的讲解清晰而客观,偶尔会引用一两句古诗词,恰到好处,毫不突兀。
朱徽茵听得很认真。她确实对瓷器了解不多,但她的观察力极其敏锐。她会注意到器皿上极其细微的纹饰差异,会驻足良久,试图解读一幅山水人物图案背后的故事。
在一件清康熙时期的青花山水人物图笔筒前,她停下了脚步。笔筒上描绘着文人雅士在山林间吟诗作画的场景,笔触精细,意境悠远。
“画得真细致,”她轻声感叹,微微俯身,仔细看着,“连人物衣襟的褶皱和远山的层次都清晰可辨。”
“康熙青花以‘墨分五色’著称,用单一的青料就能表现出丰富的层次感。”明诚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低声解释,“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
“就像以前用的那种特制密码本,看似简单的数字组合,却能传递出复杂的信息。”
这个比喻脱口而出,如此自然,却又如此突兀地——将他们拉回了那个不能言说的世界。
话音落下,两人都愣住了。
展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周围其他参观者的低语声似乎瞬间远去。他们都能清晰地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明诚的心沉了一下。他失言了。他立刻意识到,这个比喻过于“内部”,过于接近他们试图回避的过去。他担心会让她感到不适,重新竖起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