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伦敦的秋天更深了。落叶铺满了公园的小径，被雨水打湿后，踩上去是一种柔软的寂静。明诚和朱徽茵之间，那根由一张名片和一个电话号码连接起来的线，似乎也如同这秋天的气息，若有若无，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凉意。
谁也没有先主动联系对方。
这并非出于冷漠或遗忘，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谨慎。就像两只曾经在猎枪下幸存下来的鸟，即便换了安全的树林，也不会轻易鸣叫。他们都在观察，在适应，在确认这片新的天空下，是否真的可以收起紧绷的翅膀。
然而，伦敦确实很小。
一周后，明诚去城西的一位老收藏家家鉴定几件清代瓷器。工作结束，时间尚早，他决定步行去附近的公共图书馆查点资料。他习惯性地选择了一条相对安静、便于观察的路线，脚步不疾不徐，目光扫过街边的店铺和行人，又很快移开。这些旧习惯，如同皮肤上的旧伤痕，平时不显，在某些时刻却会悄然提醒它的存在。
就在穿过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时，他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街心小公园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长椅上。是朱徽茵。她穿着一件驼色的牛角扣大衣，围着厚厚的羊毛围巾，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她并没有看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小袋面包屑，正专注地喂着几只咕咕叫的鸽子。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勾勒出一种近乎落寞的宁静。
明诚没有立刻上前。他站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看到她把面包屑仔细地捏碎，均匀地撒在地上，看着鸽子们围着她跳跃啄食。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这些鸽子。
这一刻，她身上那种在76号时的精明干练，那种在茶室里表现出的礼貌疏离，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简单的、甚至有些脆弱的平和。
明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褪去所有伪装和身份之后，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在异国他乡，试图寻找一点慰藉和温暖的普通人。
他深吸一口气，从树影下走了出来，缓步向她走去。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鸽子，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开了几步。
朱徽茵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再次闪过一瞬间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有警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或许还有一点点……类似于他乡遇故知的微光。
“陈先生？”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动作稍微有点不自然。
“苏小姐。”明诚走到她面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他的目光落在她刚才坐的长椅旁，那里放着一个帆布手提袋，里面露出几本法律书籍的边角。
“我在这附近上课。”朱徽茵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周末进修一些法律课程。课间休息，过来坐坐。”她指了指那些鸽子，微微笑了一下，“它们比人有耐心。”
一句略带自嘲的话，却微妙地缓和了气氛。
“看来我们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明诚也笑了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重新聚拢过来的鸽子，“它们确实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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