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伦敦的天气依旧未见好转。明诚的生活似乎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班,下班,去书店,偶尔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但他去那家小书店的频率,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老约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一次在他结账时,状似无意地提起:“那位优雅的苏小姐,上次之后就没再见过了。你们后来没约着一起喝杯茶?异国他乡,遇到同胞不容易。”
明诚只是淡淡一笑:“随缘吧,约翰先生。”他表现得毫无企图,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邂逅。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在等。也在评估。评估风险,评估可能性,评估自己内心那丝按捺不住的、想要确认的冲动。确认她还平安,确认那段共同的过去,并非只有自己一人记得。
又是一个周末下午,细雨暂歇,天空露出些许灰白的缝隙。明诚再次走进了书店。这一次,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文学区的身影。
朱徽茵正低头翻阅着一本诗集,神情专注。她今天穿了一件暖灰色的高领毛衣,显得脖颈修长而脆弱。她似乎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目光与明诚撞个正着。
这一次,她没有明显的惊讶,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比上次自然些的、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
明诚走了过去:“苏小姐,又见面了。” “陈先生,好巧。”朱徽茵合上书,放回书架。她的动作比上次从容了许多。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里,少了几分最初的震惊和戒备,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打量和犹豫。
“天气似乎好了一些,”明诚打破了沉默,目光投向窗外,“不如上次那么冷了。”
“是啊,不过伦敦的天气,谁也说不准。”朱徽茵顺着他的话题,声音温和。
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他们都清楚,这些关于天气的废话,只是为了避免冷场,避免触及真正的话题。
最终,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明诚开口邀请,语气谨慎而礼貌:“这附近有家不错的茶室,红茶和司康饼都还算地道。如果苏小姐不赶时间,或许可以一起喝一杯?”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觉得,能在这里遇到能聊几句故土文化的人,很难得。”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超越“陌生同胞”的热络,邀请得恰到好处,给了对方足够拒绝的余地。
朱徽茵看着他。他的眼神沉稳,带着一种她记忆里的可靠感,但又包裹着一层和平年代才有的、略显疏离的温和。她知道这邀请背后的含义绝不止于“喝茶聊文化”。她也在评估。风险几乎为零了,不是吗?战争结束了,他们都在这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她垂下眼帘,思考了几秒,然后抬起头,微微一笑:“好啊。正好我也有些累了。”
茶室离书店不远,装修是典型的英伦风格,格纹桌布,木质座椅,空气中弥漫着红茶的馥郁香气和烤点心的甜腻味道。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
点了最普通的伯爵红茶和一份司康饼后,气氛又微妙地沉默下来。背景里是其他客人低低的交谈声和杯碟碰撞的清脆响声。
“苏小姐来伦敦多久了?”明诚率先开口,问题安全且常规。
“快两年了。”朱徽茵回答,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文职工作。”她主动报出了部分信息,作为一种诚意的表示,但依旧保留了大部分真实。
“很厉害。”明诚由衷地说。他知道一个孤身女子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有多不易,尤其是她这样的身份背景,需要学习的新东西太多了。
“谋生而已。”朱徽茵轻轻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陈先生呢?”
“差不多时间。在一家小古董行,混口饭吃。”明诚也给出了对等的、模糊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