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第一个雨天，书店的屋檐下积了片浅浅的水洼。许明蹲在门口，看雨滴落在水洼里溅起的涟漪，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玻璃门上“等柘”两个字——这是他去年重新漆过的，红得像当年顾柘束在笔袋上的那根绳子。

“在数雨吗？”顾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湿气。他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是许明念叨了好几天的红豆饼，还冒着热气。

许明仰头时，正好看见顾柘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衬衫领口，洇出一小片深色。他伸手想去擦，却被顾柘握住手腕，按在掌心轻轻摩挲：“刚洗过手，不脏。”

“谁说你脏了。”许明挣了挣没挣开，耳尖泛着热，“红豆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柘低笑出声，把纸袋递给他，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抹布，开始擦被雨水打湿的玻璃门。他的动作很认真，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是高三那年替许明挡掉掉落的黑板擦时留下的，当时许明吓得脸都白了，非要拉他去医务室，他却满不在乎地说“小伤”。

“还疼吗？”许明咬着红豆饼，突然问。

顾柘擦玻璃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他：“早不疼了。”他放下抹布，走到许明面前，指尖碰了碰那道疤，“倒是你，当年哭鼻子的样子，我记到现在。”

“我才没哭。”许明把最后一口红豆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反驳，却在顾柘凑近时，悄悄往后退了半步。门口的风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混着雨声，像首不成调的歌。

傍晚雨停时，天边烧起片晚霞。顾柘拉着许明去了趟江边，说是要给他看样东西。沿着江堤走了没多远，许明就看见棵新栽的梧桐树，树干上挂着块小木牌，写着“柘&明”，旁边画着颗歪歪扭扭的柠檬糖。

“前几天偷偷种的。”顾柘的指尖划过树干，“等它长粗了，我们就把吊床系在上面，夏天来这儿睡觉。”

许明摸着那块小木牌，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顾柘跑完三千米，冲过终点线就直挺挺地倒在草坪上，他扑过去时，对方却抓着他的手，指着天上的云说“你看那朵像不像柠檬糖”。当时他只觉得这人疯了，现在站在晚霞里看着这棵树，倒真觉得空气里都飘着甜味。

“顾柘，”他突然开口，“我们去拍张合照吧。”

顾柘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好啊，就站在这棵树旁边。”

他们找了个路过的小姑娘帮忙拍照。许明站在顾柘左边，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胳膊，镜头定格时，顾柘突然侧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小姑娘“哇”了一声，说“你们好甜啊”，许明的脸瞬间红透，拉着顾柘就跑，身后传来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照片洗出来后，被许明摆在了书店的收银台。照片里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两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站在梧桐树下，其中一个的发顶还沾着另一个的温度，眼里的光比晚霞还亮。

入秋后的某个周末，他们回了趟高中。当年的教学楼重新刷了漆，操场的塑胶跑道换了新的，只有图书馆后面的那片爬山虎，还像当年一样，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面墙。

“还记得吗？”顾柘指着爬山虎掩映的角落，“你当年总躲在这儿背书，被我抓包过三次。”

许明当然记得。第一次被抓时，他正背到《离骚》的“长太息以掩涕兮”，顾柘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吓得他把书都掉在了地上。后来这人就总来捣乱，要么递颗糖，要么扯扯他的头发，直到他红着脸把书合上，才肯罢休。

他们在图书馆的旧书区转了转，许明在书架深处发现了本熟悉的《小王子》，翻开扉页时，掉出张泛黄的便利贴。是他当年写的，字迹还带着点稚气：“顾柘是笨蛋。”后面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

“谁是笨蛋？”顾柘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吓得许明差点把书扔了。他抢过便利贴，看着上面的字，笑得肩膀都在抖，“许明，你胆儿挺肥啊，还敢骂我。”

“那时候你就是笨蛋。”许明想把便利贴抢回来，却被顾柘举得高高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角的笑纹——这些年，顾柘褪去了少年的棱角，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他。

从学校出来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顾柘突然牵住许明的手，十指紧扣，在来往的学生目光里，坦然地往前走。

“以前总怕被人看见。”许明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感慨。

“现在不怕了。”顾柘握紧了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安，“我们光明正大的。”

路过校门口的小卖部时，顾柘突然停下来，买了两包柠檬糖。撕开包装纸，他递了一颗给许明，自己含了一颗，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许明突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自习后的天台，风里有桂花的香，少年的眼里有星子，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后来，书店的老顾客们发现，老板和他的爱人总爱在傍晚关店，手牵手去江边散步。有时候会带着块吊床，系在那棵梧桐树上，躺在里面看晚霞；有时候会提着袋红豆饼，边走边分着吃，笑声被风吹得很远。

有人问许明，日子过得这么甜，是不是从来没吵过架？许明总会笑着指了指顾柘手背上的牙印——那是上次顾柘偷偷把他的《小王子》借给小学生，被他咬的。

“吵啊，”他说，“但他总会先低头，把糖递到我嘴边。”

而顾柘的手机相册里，存满了许明的照片。有在书店里看书的，有在江边看晚霞的，有在雪地里红着眼眶的，每张照片下面都有一行小字：“我的糖。”

那年冬天，又下了场大雪。许明趴在窗边看雪，顾柘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说：“许明，我们好像把所有的冬天都过成了春天。”

许明点点头，看着玻璃上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那些曾经碎在时光里的疼，都变成了此刻淌在心底的甜，像柠檬糖在舌尖化开的滋味，清清爽爽，却能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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