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炼器堂回闲云峰的路上,璟言的脚步比往日轻快不少。
怀里煤球戴着新项圈,时不时用爪子拨弄一下垂着的温玉,似乎对这个“抽象派”作品还算满意。八百贡献点的入账让璟言腰杆都直了几分——至少接下来几个月不用担心修炼资源了。
只是钱多多最后那句话,像根小刺,扎在心头。
杂役处……弟子莫名虚弱……
推开丙字院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璟言还在琢磨这事。院子里那堆挑剩下的碧磷矿还在墙角堆着,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幽幽绿光。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易物坊处理掉,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略带局促的喊声:
“璟言师兄?在吗?”
是小凡的声音。
璟言快走几步拉开门,门外站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杂役弟子服的少年,正是林小凡。他手里提着个粗布包袱,脸上带着熟悉的憨笑,只是眼眶下多了些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些。
“小凡?快进来!”璟言侧身让开,“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当值?”
“轮休,想着好些日子没见了,就过来看看师兄。”林小凡走进院子,顺手把包袱放在石凳上,目光在墙角那堆碧磷矿上停了停,眼睛瞪圆了,“师兄,这……这都是你从毒沼带回来的?”
“嗯,用不完的。”璟言倒了碗水递给他,“坐,歇会儿。”
林小凡接过水碗没急着喝,而是上下打量璟言,松了口气:“师兄你没事就好!外门都传遍了,说王管事故意派你去毒沼送死,结果你不但全须全尾回来了,还带了几百斤矿!现在杂役处好些弟子都在说你的事,说外门出了个狠人……”
他说得眉飞色舞,语气里满是自豪,仿佛那“狠人”是他自己似的。
璟言听得哭笑不得:“什么狠人,就是运气好。”
“那可不是运气!”林小凡认真摇头,“毒沼那地方,我上次跟队去采药,远远看了一眼都腿软。瘴气五颜六色的,地上泥潭咕嘟咕嘟冒泡,还有鬼面蛛、腐骨鳄……”他说着打了个寒噤,“师兄你能一个人进去又出来,肯定是真本事!”
璟言不好解释,只能含糊带过,转而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最近很累?”
林小凡捧着水碗的手顿了顿,笑容淡了些,声音也低下去:“是有点……不过不是我累,是杂役处最近……不太对劲。”
来了。
璟言心里一动,在对面石凳上坐下:“怎么回事?钱师兄刚才也说杂役处出怪事。”
“钱师兄?”林小凡愣了愣,“哦,你说那个胖胖的、老在坊市转悠的钱师兄?他也知道了?”他挠挠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好几个师兄弟,莫名其妙就虚了。”
“虚了?”
“嗯。”林小凡组织着语言,“就是浑身没力气,走两步路就喘,修炼的时候感觉灵力像漏了似的,怎么都聚不起来。最开始是负责后山清洁的李二狗,我们还笑他是不是夜里去山下镇子偷喝酒了。可后来张麻子、王铁头也这样了,前天连赵小胖都中招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越数脸色越难看:“现在杂役处人心惶惶的,管事说是染了风寒,可哪有风寒让人灵力都滞涩的?而且……”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赵小胖前天夜里值更,说听到后山禁地那边有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喘气,第二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后山禁地。
璟言眉头皱了起来。他想起夜探那晚的嘶吼,想起煤球的炸毛,还有那片翻腾的雾气。
“看过大夫吗?”他问。
“看了,外门的医堂师兄瞧了,只说气血亏损,开了几副补药,喝下去一点用没有。”林小凡愁眉苦脸,“现在杂役处都传,说是不是得罪了山里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过来:“喏,赵小胖倒下前还戴着这个呢,说是从山下集市买的护身符,能辟邪。结果你看,该虚还是虚。”
那是个用红绳串着的、拇指大小的木牌,雕工粗糙,表面用劣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璟言接过来,入手微沉,木牌表面有些油腻,散发着一股廉价的檀香味。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木牌的瞬间——
“喵!”
一直窝在他膝盖上打盹的煤球突然抬起头,浑身的毛肉眼可见地炸开一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呼噜声。它死死盯住那块木牌,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几乎是同时,璟言脑海中响起尖锐的嗡鸣,像是有根针扎了进来。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无误的“吸力”从木牌上传出,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小嘴,正试图从他指尖吮吸一丝灵力!
虽然那吸力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感觉太过诡异,璟言手一抖,木牌差点掉地上。
“师兄?”林小凡吓了一跳。
“没事。”璟言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钱多多说过的“护身符”,想起那晚在集市买的、让煤球烦躁的同类物品。
这东西……果然有问题。
“小凡,”他捏着木牌的红绳,尽量让声音平静,“这护身符,你们杂役处有多少人戴?”
“不少呢。”林小凡想了想,“集市上那个摊位卖的便宜,三个贡献点一个,好多师兄弟图个心安都买了。我也……”他顿了顿,从脖子里也掏出个一模一样的木牌,“也买了一个。”
璟言心脏一紧。
他看着林小凡略显憔悴的脸,脑子里飞快转过几个念头。直接说“这玩意儿有问题”?
不行。一来没证据,二来打草惊蛇。三来……他看了眼煤球。煤球已经重新趴下,但尾巴尖烦躁地拍打着他的腿,目光仍盯着那木牌。
“小凡,”璟言斟酌着开口,“这护身符……能先放我这儿几天吗?”
“啊?”林小凡一愣,“师兄你要这个干嘛?”
“我……”璟言脑子转得飞快,“我最近对符箓有点兴趣,想研究研究上面的纹路。这样,我用东西跟你换。”
他说着起身,从墙角那堆碧磷矿里挑出两块拳头大小、成色不错的,塞到林小凡手里:“这两块矿石你拿着,去易物坊至少能换二三十贡献点,算我跟你换这护身符。”
林小凡手忙脚乱地捧着矿石,脸都涨红了:“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就是个破木牌子……”
“拿着。”璟言语气坚决,“还有,你脖子上那个,这几天也先别戴了。”
“为啥?”林小凡茫然。
“呃……”璟言憋出个理由,“我听说,新雕的符牌得先‘养’一阵,直接戴容易冲撞。你就当帮我个忙,摘下来放几天,观察观察。”
这理由扯得他自己都不信,但林小凡偏偏信了。他老实巴交地点头:“行,我听师兄的。”说着就把脖子上的木牌也摘下来,递给璟言。
两块木牌放在石桌上,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煤球的尾巴拍得更响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钱多多那标志性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陈师弟!我又来蹭……咦?有客人?”
圆滚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钱多多看到林小凡,眼睛眨了眨:“这位是?”
“林小凡,我在杂役处的朋友。”璟言介绍,“小凡,这是钱多多钱师兄。”
“钱师兄好!”林小凡赶紧站起来行礼。
“哎呀别客气别客气!”钱多多摆摆手,目光在石桌上一扫,看到那两块木牌,笑容深了几分,“哟,研究护身符呢?”
他凑过来,拿起一块木牌掂了掂,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眉头挑得老高:“这味儿……掺了‘引魂香’的边角料啊。陈师弟,你这朋友也中招了?”
林小凡听得云里雾里:“中招?中什么招?”
钱多多没回答,而是看向璟言,眼神里写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璟言叹了口气,对林小凡说:“小凡,你先回去,记住我的话,护身符别戴了。要是还有师兄弟有类似症状,也劝他们先摘下来。”
林小凡虽然不明白,但看璟言脸色严肃,还是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师兄。”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小凡,璟言关上门,转身看向钱多多:“钱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
“知道一点。”钱多多把玩着木牌,脸上的笑意淡去,“‘引魂香’是种低级迷药,掺在木头里雕成符牌,长期佩戴会让人精神萎靡、气血亏虚。但这东西……”他手指摩挲着木牌背面的刻痕,“不止有引魂香。这纹路不对劲,我在古籍上见过类似的,像是某种……窃取生机的邪阵的简化版。”
邪阵。
璟言想起黑风寨地下那个血池,想起寨主胸口的黑色印记。
“又是幽冥教?”他低声问。
“八九不离十。”钱多多把木牌丢回桌上,“这东西成本极低,卖得便宜,目标明显是杂役弟子——修为低、人数多、不容易引起注意。一点点吸,吸干一个换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他说着,看了眼璟言膝盖上的煤球,意味深长:“不过这次,他们好像踢到铁板了。陈师弟,你这猫……对这东西反应很大啊。”
煤球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没理他。
璟言没接这话茬,而是问:“能顺着卖符的摊位查吗?”
“难。”钱多多摇头,“那摊主精得很,卖完一批就换地方。而且我怀疑,他也就是个跑腿的,真正的源头……”他指了指后山方向,“恐怕还在里头。”
两人一时沉默。
夕阳西下,院子里光影斜长。石桌上的两块木牌在余晖中投下小小的阴影,那阴影的边缘,仿佛有淡淡的黑气在流动。
煤球突然站起身,跳上石桌,伸出爪子,一爪一个,按在了两块木牌上。
“喵。”
它叫了一声。
紧接着,璟言清晰地看到——木牌表面,那些朱砂绘制的扭曲纹路,像是被无形的手抹过一般,颜色迅速淡去、消散。不到三息,两块木牌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毫无灵气的木头块。
钱多多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
煤球做完这一切,优雅地收回爪子,舔了舔,然后跳回璟言怀里,闭眼假寐。
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两只苍蝇。
“……陈师弟,”钱多多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你家这猫……辟邪效果是不是太好了点?”
璟言看着怀里装睡的煤球,又看看桌上那两块已然废掉的木牌,半晌,缓缓吐出一句话:
“可能,它只是比较爱干净。”
钱多多:“……”
他盯着煤球脖子上那个暗金色项圈,盯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行吧。总之,杂役处这事不简单。陈师弟,你既然卷进来了,自己小心。王管事那边丢了这么大脸,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又冒出幽冥教……”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麻烦,才刚刚开始。
璟言摸了摸煤球的脑袋。
煤球咕噜了一声。
怀里的温热透过布料传来,项圈上的温玉贴着他手臂,微凉。
他忽然就不怎么怕了。
“多谢钱师兄提醒。”他说,“我会留意的。”
钱多多点点头,没再多说,摆摆手走了。
院子里重归安静。
璟言坐在石凳上,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夜色吞没。
他拿起那两块已经失效的木牌,握在手里。
木头粗糙的质感硌着掌心。
远处,青云宗群山起伏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后山禁地的方向,有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像是叹息。
又像是什么东西……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