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沼泽，名副其实。
还未真正踏入，一股混合着腐败、腥臊和某种甜腻诡异气息的微风，就顺着山谷吹来，熏得璟言眉头紧皱。眼前是一片被淡淡彩色雾气笼罩的广袤洼地，泥沼遍布，水洼浑浊，生长着各种形态怪异、颜色暗沉的植物。阳光在这里都显得黯淡无力，空气潮湿粘稠，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轻微的灼烧感。
任务玉牌里的简易避瘴法诀聊胜于无，只能勉强过滤最表层的毒雾。璟言用布条蒙住口鼻，又吞了颗山下买的、据说能解寻常瘴毒的“清心丸”，这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地图标注的相对安全小径，向沼泽内走去。
煤球被他抱在怀里，从靠近这片区域开始，它就显得格外烦躁，不停地在璟言臂弯里调整姿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满的呼噜声，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臭死了。」脑内的声音充满毫不掩饰的厌恶，「比后山的味道还难闻。」
后山？是指禁地那灰白雾气吗？璟言心中一动，但眼下无暇细想。
刚进入沼泽边缘没几步，旁边一丛暗紫色的、长满倒刺的灌木里，突然“沙沙”作响，几条通体碧绿、手指粗细的毒蛇猛地探出头，三角形的脑袋对准璟言，嘶嘶地吐着信子。更远处的水洼里，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阴影快速游过。
璟言心中一紧，握紧了手中那柄充当拐杖兼武器的短柄柴刀。
然而，就在毒蛇作势欲扑、水洼阴影加速靠近的瞬间——
“喵嗷！”
一声带着浓浓起床气般不耐烦的尖锐猫叫，从璟言怀里炸开！
煤球似乎被周围窸窸窣窣的声响和难闻的气味彻底惹毛了，它猛地从璟言怀里挣脱，跳到地上，背毛微微炸起，却不是对着毒蛇或水洼阴影，而是像嫌弃什么脏东西一样，对着周围空气，发出了威吓的低吼。
它那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竖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层次上的淡淡威压，以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下一刻，让璟言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那几条碧绿毒蛇，像是突然被冻住，僵直了一瞬，随即以比探头时快十倍的速度，“嗖”地缩回了灌木深处，连嘶嘶声都戛然而止。水洼里的阴影也猛地一滞，然后慌不择路地朝着远离他们的方向飞速遁去，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
不只是它们。周围原本窸窣不断的虫鸣，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几只栖息在枯树上、羽毛艳丽却带着毒腺的怪鸟，扑棱着翅膀慌慌张张地飞远。就连那些缠绕在古木上的暗绿色藤蔓，都似乎瑟缩着，收敛了气息。
以煤球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万籁俱寂，所有毒虫妖兽，仿佛瞬间蒸发，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带着诡异色彩的沼泽景观。
煤球甩了甩尾巴，仿佛只是驱散了几只苍蝇。它回过头，瞥了目瞪口呆的璟言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看什么？走啊。
「还愣着？赶紧找那破石头，本尊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
璟言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震撼，连忙跟上。他总算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神兽出行，百兽退避”……虽然他家这位祖宗看起来一点都不“神”，反而像个被脏东西惹毛了的傲娇家猫。
有了煤球开路，这令人闻之色变的瘴气沼泽，竟然变得……畅通无阻。他们沿着地图指示，朝着可能有碧磷矿的区域深入。沿途，所有毒虫毒蛇远远避开，潜伏的妖兽蛰伏不出，甚至连那些飘荡的彩色毒瘴，在靠近煤球一定范围时，都似乎变得稀薄、紊乱，难以近身。
唯一的麻烦是脚下的路。泥沼湿滑，暗坑遍布，常有朽木和深不见底的淤泥潭。璟言走得小心翼翼，煤球则轻盈地在露出水面的石块或倒伏的树干上跳跃，如履平地，偶尔还回头嫌弃地看一眼璟言笨拙的样子。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根据地图和玉牌中关于碧磷矿特征的描述，他们来到了一片地势稍高、布满嶙峋怪石的区域。这里的石头多呈暗青色，表面有星星点点的、散发着微弱的幽绿色磷光的斑点，正是碧磷矿的特征。
然而，最大的麻烦也在此处。
一片相对干燥的乱石滩中央，堆积着不少明显是碧磷矿原石的石头。而在石滩旁的一个浑浊水潭里，一头庞然大物正半浮在水面，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头体长超过两丈的“魔沼鳄”，浑身覆盖着黑褐色、疙疙瘩瘩的厚皮，如同披着铠甲，巨大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匕首般交错的利齿，散发着炼气中期妖兽的凶悍气息。它显然是这片碧磷矿的守护者。
看到璟言和煤球靠近，魔沼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尾巴猛地拍击水面，激起大片泥浪，粗壮的四肢滑动，就要上岸攻击！腥风扑面！
璟言头皮发麻，立刻握紧柴刀，体内暖流急速运转，准备迎战——虽然他知道自己多半打不过这大家伙。
就在这时，煤球又动了。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威吓，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魔沼鳄刚爬上岸，沉重的身躯碾过碎石，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欲扑。
煤球轻盈地跳到一块较高的石头上，俯视着这头庞然大物，琥珀色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戏谑？
然后，在璟言和魔沼鳄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煤球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瞬间从石头上消失，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了魔沼鳄那粗糙厚实的背脊上！
“啪！”
它伸出爪子，不轻不重地，在魔沼鳄的脑门正中央，拍了一下。
不是攻击，更像是……打招呼？或者，挑衅？
魔沼鳄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似乎被这突如其来、轻描淡写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威慑的一拍给弄懵了。它晃了晃脑袋，随即暴怒！猛地甩动身躯，试图将背上的小不点甩下来，同时粗壮的尾巴横扫，拍碎了好几块石头！
然而煤球如同粘在了它背上，任凭它如何翻滚、甩动、冲撞，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调整位置，稳稳蹲着，偶尔还伸出爪子，这里挠一下，那里拍一下，像是在测试这“铠甲”的硬度，又像是在逗弄一个笨拙的大家伙。
魔沼鳄彻底被激怒了，也彻底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它放弃了璟言，开始在这片不大的乱石滩和水潭边疯狂地追逐、翻滚、扑击自己背上的黑点，弄得泥水四溅，碎石乱飞，吼声震天，却连煤球的一根毛都碰不到。
场面一度十分滑稽。凶悍的炼气中期妖兽，被一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黑猫，当成了撒欢的坐骑和玩具，追得满沼泽乱跑，疲于奔命。
璟言：“……”
他默默地看着这场实力悬殊（但局势完全颠倒）的追逐战，深吸一口气，果断转身，走向那片碧磷矿石滩。
捡石头。
一块，两块，三块……
他专挑那些磷光浓郁、个头大的捡。没有工具，就用手搬，用柴刀撬。矿石很沉，质地坚硬，边缘锋利，很快他的手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但他顾不上这些。
魔沼鳄的怒吼和挣扎声、煤球偶尔兴奋（？）的喵呜声、以及石头碰撞滚动声，交织成一曲诡异的沼泽交响乐。
璟言埋头苦捡，效率惊人。不多时，身边就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碧磷矿石，远远超过一百斤。
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直起酸痛的腰，看向那边的“战场”。
魔沼鳄似乎已经精疲力尽，趴在水潭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连尾巴都抬不起来了，看向煤球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生无可恋？
煤球似乎也玩腻了，轻盈地从鳄鱼背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回璟言身边，舔了舔有点弄脏的爪子，然后抬头看他，眼神示意：捡够了？走。
璟言看着那一大堆矿石，又看看任务玉牌，有点发愁：“煤球，这……这么多，怎么带回去？”他连个最低级的储物袋都没有。
煤球瞥了一眼那堆矿石，又看了看瘫在地上装死的魔沼鳄，琥珀色的眼睛转了转。
它走到魔沼鳄脑袋旁边，伸出爪子，拍了拍鳄鱼巨大的吻部。
魔沼鳄吓得一哆嗦。
「你，」煤球的声音直接在魔沼鳄（或许还有璟言）的感知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这些石头，送到沼泽外面。靠近青云宗山门的地方。」
魔沼鳄巨大的身躯明显僵了一下，竖瞳里满是茫然和畏惧，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不敢相信。
煤球眯起眼睛，爪尖泛起一丝极淡的金芒。
魔沼鳄立刻疯狂点头（如果鳄鱼能做出这个动作的话），挣扎着爬起来，忍着疲惫，用嘴巴和尾巴，开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碧磷矿石拢到一起，然后……
在璟言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头凶名在外的炼气中期妖兽，如同最听话的苦力，用嘴巴叼起大块的矿石，甩到背上，又用尾巴卷起一些，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沼泽外，一步一个脚印地，乖乖运起了石头……
煤球跳回璟言肩头，打了个哈欠。
「解决了。走吧，臭死了。」
璟言看着前方那头任劳任怨的“矿石搬运工”，又看看肩上一脸嫌弃的猫祖宗，突然觉得，王管事的这次刁难，好像……变成了免费赠送大量矿石外加附赠苦力服务的福利活动？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煤球的脑袋。
“走，回家。”
阳光艰难地穿透彩色毒瘴，在一人一猫一鳄（苦力）身后，投下三道长长的、画风迥异的影子。
毒沼之行，轻松得像个笑话。
而真正的麻烦，或许正在青云宗内，等待着矿石的归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