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峰丙字院的第一夜，是在风声、虫鸣和光板床的硬度中度过的。
第二天一早，璟言被透过屋顶漏洞直射下来的阳光唤醒。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煤球已经不在怀里了。起身一看，煤球正蹲在昨晚被它嫌弃的光板床另一端，优雅地舔着爪子，见他醒来，琥珀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传递出“赶紧去弄早饭”的明确信息。
“行行行，祖宗。”璟言认命地爬起来，用冰冷的井水洗了把脸，彻底驱散了睡意。干粮昨晚吃完了，他得想办法解决早饭，以及后续的伙食问题。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正事要办——去功法阁领取他作为外门弟子的第一项福利：挑选一本基础功法。
这是他正式踏入修行的第一步，虽然……他对自己那“无灵根”的资质实在没什么信心。
换上那身崭新的、略显宽大的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璟言抱着煤球，再次踏上了那条蜿蜒下山的小径。这次下山感觉比昨天上山轻松了不少，或许是因为适应了，也或许是因为那十块下品灵石和一瓶养气丹在怀里揣着，多了点底气——虽然这点“家当”在真正的修士眼里可能不值一提。
功法阁位于外门主区域的核心地带，是一座三层高的古朴塔楼，飞檐斗拱，气势庄严。塔楼前有一小片白石铺就的广场，此刻已有不少新晋的外门弟子在此排队等候，脸上大多带着兴奋和期待。
璟言的到来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不少人认出了他——大比中那个“取巧”出名、最后被发配闲云峰的陈璟言。目光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饰的轻视。不过比起昨日在杂役院时的万众瞩目，现在已经算好多了。
他默默排到队伍末尾。煤球似乎对这里聚集的众多陌生人和隐隐的灵气波动不太喜欢，把脑袋埋了起来。
很快，轮到璟言。守在第一层入口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留着山羊胡的灰袍老者，他验看了璟言的青色身份令牌，又瞥了一眼他怀里的猫，眉头微皱：“灵宠不得带入功法阁。”
璟言连忙解释：“长老，它不是灵宠，就是只普通的猫，很乖的，不会乱碰东西。”
灰袍老者打量了一下煤球，煤球适时地抬起头，无辜地“喵”了一声，眼神清澈（伪装得极好）。老者似乎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又或许是觉得为了一只猫浪费时间不值当，摆了摆手：“进去吧，只能在一层基础功法区挑选，限时一个时辰。玉简以神识感应选取，每人限取一枚。选定后出来登记，不得抄录，不得外传。”
“是，多谢长老。”
璟言踏入功法阁一层。内部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书架整齐排列，上面不是书籍，而是一个个悬浮在小型光罩中的玉简，散发着各色微光。玉简旁都有简单的标签，注明功法名称和简介，例如《引气诀》、《锻体初要》、《五行基础导引》等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某种清心宁神的气息，光线柔和，环境静谧。已经有不少弟子在书架间穿行，或闭目感应，或低声讨论。
璟言深吸一口气，走向第一个书架。按照提示，他需要将手贴近玉简外的光罩，放出神识（虽然他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东西）与之感应，若玉简有反应，光芒会变化，便表示此功法与他有缘，或者说，适合他的资质。
他走到一枚标注着《引气诀（通用基础篇）》的玉简前，这是最普及、据说门槛最低的基础功法。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贴在光罩上，凝神静气，努力去“感应”。
玉简毫无反应，光芒依旧稳定。
好吧，意料之中。璟言换了一枚《基础炼体术》。
没反应。
《清水诀》（水属性基础）。
没反应。
《厚土功》（土属性基础）。
没反应。
他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试过去，《锐金诀》、《青木功》、《燃火术》……五行基础试了个遍，甚至连《轻身术》、《明目诀》这类偏向辅助的都没放过。
所有玉简，在他手下都如同死物，连光芒闪烁一下都欠奉。
周围渐渐有人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
“他在干嘛？一个一个摸过去？”
“好像……玉简都没反应？”
“不会吧？一个都没反应？那不就是……”
“嘘，小声点，听说他大比时就测过，是无灵根。”
“无灵根？那还来选什么功法？不是白费力气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不信邪……”
璟言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固执地、沉默地，将一层所有基础功法区的玉简都触碰了一遍。从满怀希望，到渐渐平静，再到最后的麻木。
果然，还是不行。
没有灵根，就无法感应灵气，自然也无法引动这些需要灵气或特定资质才能修炼的功法玉简。这是修仙界最基本的规则，他早该明白的。
最后一个玉简试完，璟言收回手，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光罩和玉简，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站在一座宝山前，却发现自己没有打开山门的钥匙。
“试完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位守门的灰袍老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璟言，眼神里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璟言点点头，有些苦涩：“试完了，长老。都没有反应。”
灰袍老者“嗯”了一声，捋了捋山羊胡：“无灵根，便无法修行正统仙道功法。此乃天定，强求不得。你既已入外门，或可于炼体、杂学、技艺等方面寻一条出路。去吧。”语气平淡，带着公式化的劝慰，也宣告了他在正统修行路上的“死刑”。
璟言默默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怀里的煤球似乎觉得这里的沉闷气氛十分无趣，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然后……在老者略显不悦的目光中，三下两下跳上了旁边一个空着的书架顶端，找了个阳光能照到的角落，蜷缩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了眼睛。
“你这猫……”灰袍老者眉头皱得更深。
“抱歉长老，它这就下来。”璟言连忙上前，想要把煤球抱下来。
然而，就在他伸出手，注意力集中在煤球身上的瞬间——
一股奇异的、温暖而平和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直接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关于呼吸和气息运转的“感觉”！
这感觉非常清晰，伴随着一种深沉而悠长的呼吸节奏，仿佛演示着某种古老而自然的吐纳方式。一呼一吸之间，似乎隐隐牵动着周遭稀薄空气中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也引动着他体内那股因长期食用灵兽肉而产生的暖流，按照一种简单却玄妙的路径缓缓流转。
这……这是？！
璟言动作僵住，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架顶端的煤球。黑猫已经睡着了，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节奏……竟然与他脑海中浮现的呼吸韵律隐隐相合！
是煤球？它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将某种东西“共享”给了他？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那猫带下来！”灰袍老者的催促声将璟言惊醒。
“是，是！”璟言连忙收回手，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爬上旁边的矮凳，将睡得正香的煤球抱了下来。煤球被惊动，不满地“喵”了一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
“长老，弟子这就离开。”璟言抱着猫，对老者躬身道。
“嗯。”老者摆摆手，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别处。
璟言快步走出功法阁，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白石广场上，怀里抱着熟睡的煤球，脑海中那套清晰而完整的无名呼吸法依旧在缓缓流淌。
没有玉简选择他。
但煤球，似乎在梦中，给了他另一条路。
他低头，看着煤球安静睡着的侧脸，又摸了摸胸口温凉的铜钱和铁环。
或许，他的修仙路，从一开始，就注定和别人的不一样。
功法阁的尴尬，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脑海中那套无名呼吸法的韵律，尝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顿时，周遭稀薄的灵气，似乎真的向他汇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而体内那股暖流，也随之活泼了一丝。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璟言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抱着煤球，转身，朝着闲云峰的方向，大步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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