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峰，名副其实。
它孤零零地杵在外门西侧的边缘，像是被人随手丢在那里的一块顽石，与主峰群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中间是杂役院和灵田，再往外，就是朦胧的、终年笼罩着云雾的护山大阵边界。
通往闲云峰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被杂草和灌木勉强分开的、蜿蜒向上的小径。石板残破，青苔斑驳，显然很久没人认真打理过了。路两旁是茂密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杂木林，枝叶交织，遮天蔽日，使得即便是在午后，林间也显得有些昏暗幽深。
璟言抱着煤球，沿着这条小径往上爬。越往上走，周围越是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山林间偶尔响起的、不知名鸟雀的啼鸣。空气倒是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只是灵气……确实如传闻般稀薄，比起演武场那边，感觉明显“寡淡”了不少。
“这地方……倒是清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璟言嘀咕了一句。怀里的煤球动了动鼻子，似乎对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表示了不屑，把脑袋往他臂弯深处埋了埋。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小径尽头，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崖，崖边歪歪斜斜地立着一圈快要塌掉的竹篱笆，勉强圈出个院子的轮廓。院子中央，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看起来饱经风霜的瓦房。
这就是丙字院了。
璟言站在篱笆门外，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了好一会儿。
院子里的荒草长得有半人高，几乎把中间那条通往房门的小石径都淹没了。瓦房看上去灰扑扑的，墙皮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颜色暗沉的土坯。屋顶的瓦片缺损了好几处，窗户纸更是破得七零八落，在风里呼啦啦地响。房门是两扇对开的木门，其中一扇歪斜着，门轴处有被虫蛀过的痕迹。
说好的“可能破了点”……这简直是破出了风格，破出了水平。
“喵嗷。”煤球从他怀里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然后非常明确地、充满嫌弃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又把头缩了回去。脑内同步传来清晰的情绪：不满，极度不满。
璟言苦笑：“将就一下吧，祖宗。好歹是独门独院，比杂役院八个人挤一间强多了。”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篱笆门，踩着及膝的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正中的屋子。推开歪斜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淡淡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还要“质朴”。堂屋里空荡荡，只有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和两把歪歪扭扭的竹椅。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坑洼不平，墙角结着蛛网，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左右各有一间侧室，左边那间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连被褥都没有；右边那间更绝，直接堆着些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破烂——断裂的农具、腐烂的木桶、半塌的柜子，简直就是个小型垃圾场。
阳光从破了的窗户纸和屋顶的漏洞里漏进来，形成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飞舞。
煤球已经彻底不肯待在璟言怀里了，它跳到那张还算完好的破木桌上，嫌弃地走来走去，爪子踩在积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梅花印。它不时扭头看看漏风的窗户，又看看墙角颤巍巍的蛛网，最后看向璟言，眼神里充满了“你就让本尊住这种地方？”的控诉。
“好好好，收拾，马上收拾。”璟言举手投降，认命地开始干活。
他先将右边侧室的破烂能扔的扔，能堆的堆到角落，清出一块地方。然后又去屋后找了把不知谁留下的、锈迹斑斑的破扫帚，开始清扫堂屋和左边卧室的灰尘蛛网。
尘土飞扬，璟言被呛得连连打喷嚏。煤球早就跳到院子里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蹲坐着，远远地监督他干活，尾巴尖不耐烦地拍打着石头，仿佛在嫌弃他动作太慢。
打扫完地面，璟言又找来几块相对完整的木板和石头，勉强把窗户和屋顶最大的几个破洞堵了堵。没有新的窗户纸，他干脆把那些破烂彻底清理掉，至少通风……虽然晚上可能会有点冷。
接着是清理院子里的荒草。没有镰刀，他只能用手拔，或者找根木棍勉强划拉。这项工作更累人，不多时他便汗流浃背，手上也被草叶划出了不少细小的口子。
煤球全程旁观，偶尔在他清理出稍微干净点的区域时，会踱步过去，嗅嗅，然后依旧一脸嫌弃地走开。
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院子里总算有了点模样。荒草被清理了大半，露出原本的石径和一小块还算平整的土地。屋内的尘土也清扫干净，虽然依旧简陋破败，但至少看起来能住人了。
璟言累得直接坐在堂屋门口的石阶上，靠着门框喘气。煤球这才慢悠悠地从石头上跳下来，踱步走进堂屋，这里嗅嗅，那里看看，最后跳到那张光板床上，伸出爪子按了按硬邦邦的床板，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呼噜。
“床板硬了点，明天我去找点干草铺上。”璟言有气无力地说，“今天先将就一晚吧，祖宗。”
煤球瞥了他一眼，没再抗议，在床板上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看来它也累了。
璟言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去屋后，那里有一口小小的石井，井水清澈。他打了点水，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就着凉水啃了块从杂役院带来的、已经硬邦邦的干粮。
夜幕降临，山间的夜晚格外寂静，也格外冷。破屋里没有灯火，只有清冷的月光从堵不严实的窗户缝隙和屋顶漏洞里漏进来。风穿过破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低声呜咽。
璟言躺在光板床上，身下只垫着自己那件换下来的外衣，冷得有点发抖。煤球蜷在他胸口，毛茸茸的身体传来些许暖意。他摸着胸口温凉的铜钱和铁环，听着风声，看着屋顶漏洞里漏下的那一小片星空，心里五味杂陈。
从乞丐，到杂役，再到这外门最偏僻角落的“弟子”。
生活似乎变好了，又似乎……还是这么艰难。
他翻了个身，脸朝向墙壁，试图找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墙壁是土坯的，有些地方已经酥了，手按上去能掉下土渣。就在他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靠近床尾的墙角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坚硬和……微微的凸起。
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
他愣了一下，凑近了些，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去。
只见墙角靠近地面的位置，泥土墙皮剥落了一小块，露出了里面一小片暗青色的、像是石头又像是金属的材质。那片材质上，似乎还刻着一些极其细微、排列规律的纹路，只是大部分被泥土掩盖，看不真切。
璟言心中一动，用手指小心地抠掉周围的松土。纹路显露得更多了些，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由许多细小符文构成的残缺圆形图案的一部分，像是某种阵法的边缘。
这是……阵法？
怎么会在这破屋子的墙角？
他想起领取物资时，那本薄薄的《外门弟子规》里好像提过，有些重要建筑或者前辈故居会残留一些阵法痕迹。但这丙字院，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重要地方。
难道……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或者，这屋子本身有什么特殊？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但这残缺的阵法痕迹只露出这么一小块，其余部分都深深埋在土墙里，或者可能已经损坏了。
煤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那处墙角，鼻子轻轻动了动。
「残渣。」脑内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无聊，「没用的东西，灵气都散光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璟言低声问。
「聚灵阵，最低级的那种，还坏了。」煤球打了个哈欠，「以前可能有人想在这里修炼，不过显然失败了。这破地方，灵气稀得跟水一样，布阵也是白费力气。」
聚灵阵？难怪感觉这里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气波动，虽然散乱不堪。
璟言看着那残缺的阵纹，心里却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一个最低级的、坏掉的聚灵阵残迹，为什么会出现在外门最偏僻、最破败的院落墙角？还隐藏得这么深？
他默默地用泥土重新把那小块阵纹盖好，只留下一个记号。
不管怎样，这算是他在这“新家”发现的第一个秘密。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的凉意和远处隐约的兽嚎。
璟言躺回床上，将煤球往怀里拢了拢，闭上眼睛。
破屋，冷床，神秘阵纹。
他的外门生涯，就在这么一个充满悬念和……几分滑稽的夜晚，正式开始了。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过荒芜的院落，也照在墙角那被重新掩盖的、无人问津的阵纹之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早已被遗忘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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