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当日的清晨，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紧绷的燥意。
杂役院中央的空地上，人头攒动，比报名那天还要拥挤数倍。近千名报了名的杂役弟子聚集在此，黑压压一片，脸上混杂着紧张、兴奋、忐忑，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四周站着不少维持秩序的外门弟子，神情严肃，无形中更添了几分压迫感。
璟言和林小凡挤在人群里。林小凡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间那柄短匕首的柄，嘴唇抿得紧紧的。璟言看起来平静些，但手心也有些潮湿。他怀里抱着煤球，黑猫似乎对周围嘈杂的环境很不满，把脑袋埋在他臂弯里，只露出个耳朵尖。
“肃静！”
一声蕴含灵力的低喝如同闷雷般滚过全场，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人群前方的高台上，出现了几位身穿执事或长老服饰的人。居中一位灰袍老者，面容古拙，正是那日在藏书阁远远看过璟言的墨长老。他目光平淡地扫过下方人群，缓缓开口：
“宗门大比，杂役组初选，现在开始。第一场，幻境迷宫。”
他袖袍一挥，空地中央的地面上，突然亮起无数道复杂的银色光线，交织蔓延，迅速勾勒出一个直径超过三十丈的巨大圆形法阵图案。图案中央光芒最盛，隐隐有雾气升腾。
“此阵名为‘百相迷踪阵’，内蕴幻象，惑人心神。尔等依次进入，需在一炷香时间内，寻得阵眼，击破之，即可通过。超时，或心神受创自行退出者，淘汰。”
规则简单，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幻象惑心”绝非易事。不少杂役脸色更白了。
“现在，念到号码者，上前！”
一名执事拿着名册，开始大声念号。被念到的杂役，或独自，或三两结伴（规则允许组队，但最多三人），战战兢兢地走入那光芒流转的阵法之中，身影瞬间被升腾的雾气吞没。
外面的人只能看到雾气翻涌，偶尔传出几声惊叫或闷哼，却看不到里面具体情形。不断有人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地被阵法排斥出来，显然失败了。成功者寥寥，且个个额头见汗，神色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七百二十一，林小凡！”
林小凡一个激灵，求助般看向璟言。
“别怕，稳住心神，跟着感觉走。”璟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鼓励。
林小凡用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迈步走进了阵法。雾气将他吞没。
璟言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紧紧盯着阵法，试图感知里面的情况，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看到雾气不断变幻。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一炷香即将燃尽，璟言开始担心时，阵法边缘雾气一阵波动，林小凡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但眼睛却亮得惊人，手里还攥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破布条——那是阵眼被击破后留下的凭证。
“我……我过了！”林小凡看到璟言，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璟言赶紧扶住他。
“好样的！”璟言真心为他高兴。能从幻境中挣脱并找到阵眼，小凡的心志比他想象的要坚韧。
“七百二十二，陈璟言！”
执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璟言定了定神，抱着煤球，走向阵法。他能感觉到，在他迈步的瞬间，高台上似乎有几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其中一道来自墨长老，平淡无波；另一道……来自台下某个角落，阴冷如毒蛇，是李虎。
他踏入阵法光芒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杂役院的空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浓雾弥漫的幽暗森林。古木参天，枝桠扭曲如鬼爪，雾气在林木间缓缓流动，遮蔽视线。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被放大，带着回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味，还有一种无形无质、却直往人脑子里钻的细微嘶鸣，试图扰乱心神。
这就是幻境？
璟言站在原地，警惕地环顾四周。雾气太浓，能见度不到三丈，根本分不清方向。地上也没有路，只有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腐殖质。那所谓的“阵眼”会在哪里？
他试着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周围的景物似乎随之变化，几棵原本在左边的树，不知不觉移到了右边。回头看去，来路也已被浓雾吞没，完全迷失。
典型的迷宫加视觉误导。
璟言皱眉。他对阵法一窍不通，更别说破解这种心神幻阵。煤球能看穿吗？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黑猫。
煤球似乎对周围变幻的景物毫无兴趣，甚至连脑袋都没抬起来。它只是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璟言胸前的衣服，露出下面挂着的古铜钱和金属环，然后……把脑袋枕在了上面，舒服地蹭了蹭。
「吵。」脑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嫌弃，「直走。」
直走？璟言一愣。往哪儿直走？四面都是雾和树。
但煤球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打算就在他怀里睡个回笼觉。
璟言咬了咬牙。罢了，信猫主子的！
他不再试图分辨方向，也不再理会周围那些试图干扰他判断的景物细微变化，真的就抱着煤球，认准了最开始面对的那个方向，迈开脚步，笔直地向前走去！
说来也怪，当他心无旁骛、不再被幻象所惑，只是固执地沿着直线前进时，周围的迷雾似乎……淡了一些？那些扭曲移动的树木，在他靠近时，竟然像是主动向两侧“让”开？不是物理上的移动，更像是幻象本身在他坚定的意志（或者说是煤球的无视）下，失去了迷惑的效果，显露出了原本并不存在的“路径”！
他就这么走着，穿过了看似密不透风的荆棘丛（走过去才发现是虚影），踏过了看似深不见底的沼泽（踩上去只是柔软的苔藓），绕过了几块看似会移动的巨石（实际上是固定的）。
沿途并非全无干扰。有时雾气会突然凝聚成狰狞的鬼影扑来，有时脚下会伸出枯骨般的手抓向脚踝，有时耳边会响起凄厉的哭喊或诱惑的低语……这些都是阵法催生的心魔幻象，旨在激发闯入者内心的恐惧和欲望，使其迷失。
然而，这些对璟言的效果……大打折扣。
鬼影扑来，他怀里的煤球不耐烦地甩了下尾巴，鬼影就像被风吹散的烟，溃散了。枯手伸出，还没碰到他的脚，煤球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咕噜，那枯手就僵住，然后寸寸碎裂。至于那些声音干扰……璟言全部心思都放在“直走”和“别吵醒煤球”这两件事上，压根没仔细听。
在外界众人眼中，那代表陈璟言所在位置的阵法光点，在雾气中移动的轨迹，简直诡异得让人瞠目结舌！
别人都是在阵法中如同没头苍蝇般乱转，光点轨迹曲折反复，时快时慢。而代表璟言的那个光点，从进入开始，就几乎是以一条笔直的、毫不犹豫的线路，朝着阵法核心区域快速推进！沿途那些标志着幻象陷阱、心神干扰的阵法节点光芒，在他经过时，都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闪烁几下，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这……这是什么情况？”有眼尖的外门弟子忍不住低呼。
“他的路线怎么是直的？”
“幻象对他没用吗？还是他有什么破幻的法宝？”
“看！他已经接近核心区域了！这才过了多久？”
高台上，几位执事也面露惊容，交头接耳。墨长老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袖中轻轻掐算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李虎在台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拳头捏得嘎吱作响。他安排的人手和暗中动的手脚，似乎完全没起作用！那小子怎么走得这么快？这么直？
阵法内，璟言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只知道闷头直走，走着走着，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稀薄，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变幻着七彩光芒的水晶球，正是阵眼！
这么简单？璟言有点不敢相信。他看了看怀里似乎已经睡着的煤球，又看了看那颗水晶球。
走过去，击破它，就通过了。
他上前几步，正要抬手——
异变陡生！
水晶球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一个高大狰狞、浑身笼罩在黑气中的虚影突然凝聚，发出无声的咆哮，张开利爪，朝着璟言猛扑过来！这虚影散发着远比之前幻象强烈得多的阴冷邪恶气息，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
这不是普通的幻象！是被人为加强、或者阵法本身蕴藏的某种负面情绪的聚合体！李虎的“安排”，恐怕就应在此处！
璟言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就要后退。
然而，就在那虚影扑到近前，冰冷的恶意几乎触及皮肤的刹那——
“喵嗷！”
一声带着起床气的、尖锐而不耐烦的猫叫，陡然响起！
不是脑内传音，是真实的声音！
璟言怀里的煤球，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眼睛瞪着那扑来的黑气虚影，瞳孔竖起，龇了龇牙，伸出爪子，像是赶苍蝇一样，对着虚影随意地一挥！
“噗！”
一声轻响。
那气势汹汹、邪气凛然的黑气虚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在半空中直接炸裂，化为无数缕黑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空地中央，只剩下那颗静静悬浮的、七彩流转的水晶球。
煤球收回爪子，打了个哈欠，重新把脑袋埋进璟言臂弯，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烦人的蚊子。
璟言：“……”
他默默地走到水晶球前，伸出食指，轻轻一弹。
“叮——”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水晶球化为光点消散。
周围的森林、雾气、一切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璟言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阵法之外，回到了杂役院的空地上，怀里抱着猫，阳光有些刺眼。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尤其是负责计时的执事，手里的线香才烧了不到五分之一。
从进阵到破阵，用时……短得令人发指。
而且，是直线走出来的。
璟言摸了摸鼻子，抱着煤球，走到一旁扶着林小凡站好，低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他们怎么都这么看我？”
林小凡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道：“陈、陈师兄……你、你刚才……是飞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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