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回来后的几天，那个生锈的金属环一直很安静。
璟言把它和林小凡送的古铜钱一起，用根细绳拴了，贴身挂在脖子上。一凉一温，贴着皮肤，久了也就习惯了，像是身体多出来的两个无关紧要的部件。煤球对它的兴趣似乎也仅止于“收好”，再没要求璟言拿出来看过。
生活照旧。练功，干活，去焚化处“加餐”，听林小凡絮叨他种下的草药种子发了几个芽。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杂役院的气氛像是拉满的弓弦，绷得越来越紧。
这天夜里，璟言练完第一千次刺击，拖着酸软的身体回到丙字七号房。煤球已经蜷在床上，闭着眼，呼吸均匀。月光从破旧的窗纸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出几道清冷的光斑。
璟言简单擦了把身子，躺到床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几乎立刻就要沉入梦乡。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
“哗啦。”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的细响。
脖子上挂着金属环和铜钱的细绳，被猛地扯动！
璟言瞬间惊醒，睁开眼，只见一道小小的黑影正叼着那根细绳，用力往外扯！是煤球！它不知何时醒了，正试图把他脖子上的绳结扯开！
“煤球！你干什么？”璟言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脖子。那绳结系得紧，煤球一时没扯开，反而把璟言勒得生疼。
煤球松开嘴，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它盯着璟言，脑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环！给我！」
“你要环干什么？”璟言莫名其妙，但还是坐起身，解开了脖子上的绳结，将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环取了下来。古铜钱依旧挂在绳上，被他重新戴好。
煤球不等他把环递过去，直接跳起来，一口叼住金属环，然后转身，闪电般从窗户缝隙窜了出去！
“喂！”璟言低呼一声，来不及多想，抓起外衣胡乱套上，也跟着翻出窗户。
夜色正浓，月明星稀。煤球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道流动的阴影，速度快得惊人，直奔杂役院后方——那是通往青云宗后山的方向！
“煤球！回来！那边不能去！”璟言心里一沉，压低声音呼喊。后山禁地，那是连外门弟子未经允许都不能轻易靠近的地方，杂役擅闯，轻则重罚，重则废逐！
但煤球充耳不闻，叼着金属环，头也不回地往山林深处钻。
璟言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他这些天苦练的身法此刻派上了用场，脚步轻盈，尽量不发出声音，紧紧追着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越往后山走，树木越发茂密高大，遮天蔽日，月光只能零星洒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叶气息，虫鸣声也稀疏下去，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和踩断枯枝的轻微声响。
这种寂静，反而让人心头发毛。
璟言记得老吴的警告，也记得那夜听到的诡异嘶吼和看到的破碎记忆。他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想要掉头逃跑，可看着煤球毫不犹豫往前冲的背影，又不得不跟上去。
这猫祖宗，到底要干什么？！
煤球似乎对路径非常熟悉，七拐八绕，避开了一些明显有人工痕迹的小径，专挑草木丛生的偏僻处钻。璟言跟得气喘吁吁，身上被枝条刮出好几道血痕。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的林木忽然变得稀疏。一片笼罩在淡淡灰白色雾气中的山坳，出现在视野尽头。雾气不算浓，但凝而不散，缓缓流动，将山坳内部遮掩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和压抑。
那就是后山禁地！青云宗众多禁令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杂役及外门弟子，无令不得靠近禁地百丈之内！
煤球在距离雾气边缘大约十几丈的一块巨石旁停了下来。它放下嘴里叼着的金属环，蹲坐在环边，仰头望着那片流动的雾气，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警惕，厌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璟言悄悄摸到它身边，压低声音，又急又气：“煤球！快走！被巡逻弟子发现我们就完了！”
煤球没理他，只是低头，伸出爪子，轻轻按在金属环上。
就在它爪子接触环身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极深地底的震动声，蓦然响起！
不是耳朵听到的，更像是直接在骨头和脑海里共鸣！
与此同时，璟言胸口挂着的古铜钱猛地一热！而地上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环，竟然也开始微微发烫，并且表面那些厚重的铁锈，仿佛活过来一般，簌簌剥落了一小片，露出底下更加晦暗、却隐隐有奇异纹路流转的材质！
更让璟言头皮发麻的是，前方那片灰白色的禁地雾气，仿佛被这微弱的共鸣惊动，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雾气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压抑、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痛苦嘶吼，比那夜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悸！
“吼……嗷……”
雾气如同沸腾的开水，向四周弥漫，一股阴冷、邪异、充满腐朽气息的威压隐隐扩散开来！
“不好！”璟言脸色剧变，伸手就去抓煤球和金属环。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已经晚了。
“何人在此！”一声厉喝从侧后方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
两道身穿黑色劲装、腰佩长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间跃出，挡在了璟言和禁地雾气之间！两人气息沉凝，目光如电，正是负责夜间巡逻禁地外围的执法堂弟子！看其灵力波动，至少也是炼气中后期的修为！
其中一人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璟言，看清他身上的杂役灰衣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厉声道：“杂役弟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禁地！还不束手就擒！”
另一人则警惕地看向那片翻腾的雾气，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个正在微微发亮、锈迹脱落的金属环，眉头紧锁，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王师兄，不对劲！那雾气……还有那环！”
被称为王师兄的执法弟子也注意到了异状，脸色更加难看：“先拿下他！还有那只猫！”
说着，两人一左一右，就要扑上来！
千钧一发！
煤球猛地抬头，对着两名执法弟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呼噜，琥珀色的猫眼中金光一闪而逝！
两名执法弟子前冲的身形同时一顿，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茫然和惊愕，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心神，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璟言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属环和煤球，转身就跑！他将这些天苦练的身法发挥到极致，不再追求绝对的速度，而是借助林木的掩护，不断变向折转，如同受惊的兔子，眨眼间就窜进了茂密的丛林！
“站住！”
“追！”
身后传来执法弟子的怒喝和急促的追赶声。
璟言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不敢回头，抱着煤球，握着发烫的金属环，拼命往杂役院方向狂奔。耳畔风声呼啸，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能被抓住！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追赶声似乎渐渐远去、消失了。直到看见杂役院熟悉的围墙轮廓，璟言才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冰冷的夜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怀里的煤球动了动，舔了舔他冰凉的手背。
璟言低头，看着煤球，又看看手里那个已经恢复冰冷、但锈迹明显脱落了一小片的金属环，一股后怕混合着恼怒涌上心头。
“煤球……”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差点害死我们！”
煤球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平静地看着他，脑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确认一些事情。」
「现在，回去睡觉。」
确认事情？确认什么？这破环和禁地到底有什么关系？
璟言满肚子疑问，但看着煤球那副“本尊累了别烦我”的样子，又看看远处隐约可见的巡逻灯火，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
他定了定神，将那金属环重新塞进怀里，抱着煤球，像做贼一样，悄悄翻过围墙，溜回丙字七号房。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璟言的心脏还在咚咚狂跳。他摸出怀里的金属环，借着月光仔细看。环身内侧，被煤球爪子按过、又经过禁地边缘共鸣的地方，锈迹脱落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露出底下暗沉如夜空、却又隐隐有细微星芒流转的奇异材质，那些模糊的刻痕也清晰了一点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但他一个都不认识。
环体依旧残缺，但那缺失的一角断口处，此刻在月光下，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极淡的微光。
煤球跳上床，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夜探与它毫无关系。
璟言握着这变得有些陌生的“猫玩具”，又摸了摸胸口微微发热的古铜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后山禁地，生锈的金属环，还有煤球反常的举动……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某个他完全不了解、却又被莫名卷入的隐秘漩涡。
窗外，夜色深沉如墨。
远在后山禁地边缘，那两名执法弟子站在雾气翻腾处，面色凝重地查看着地上的痕迹。
“王师兄，那杂役……”
“跑了。身法有些古怪，不像是普通杂役。”王师兄蹲下身，捡起一小片脱落的铁锈，在指尖捻了捻，眼神锐利，“更奇怪的是那只猫……还有这个。”他指了指地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与禁地雾气隐隐对抗后又迅速消散的奇异波动。
“要上报吗？”
王师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雾气翻腾或许是巧合，那杂役和猫……暂且记下。明日就是大比，多事之秋，不宜节外生枝。加强巡逻便是。”
“是。”
两人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转身离开，身影没入黑暗的丛林。
禁地的雾气，在他们离开后，渐渐恢复了平缓的流动，只是那灰白的色彩，似乎比之前，又浓郁了那么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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