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那番直白的点评，像一根小刺，扎在璟言心里。倒不是怨恨，而是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形似而神不聚”，这话他反复琢磨了好几天，连每天一千次的刺击练习都带上了一种沉静的、近乎自省的味道。
煤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监督他完成每日的功课，偶尔在他心神过于紧绷时，会用尾巴扫他一下，提醒他“放松”。
日子在单调的苦练中过去，大比的日期越来越近。这天，林小凡兴冲冲地来找璟言，手里攥着个小布袋，哗啦作响。
“陈师兄！明天山下青云镇有集市！一个月才一次，可热闹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吧？我攒了点灵珠，想去买点便宜的草药种子，顺便……顺便看看有没有称手的家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了一下，“大比的时候，总得有个防身的东西吧？哪怕是根结实点的木棍也好。”
璟言也有些意动。他来青云宗后，除了杂役院和后山，还没去过别的地方。而且，煤球的口粮——那些被“污染”后又被“净化”的灵兽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也想看看集市上有没有别的可能。
“行，明天咱们一起去。”璟言点头。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猫便下了山。青云镇坐落在青云宗山脚下，因仙门而得名，规模不大，但颇为热闹。一条主街两旁店铺林立，卖药材、兵器、符纸、杂货的应有尽有。今日逢集，街道中间更是摆满了地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烟火气十足。
林小凡像只出了笼的小鸟，眼睛都不够用了，一会儿挤到卖草药的摊子前问价，一会儿又蹲在卖农具的摊子旁看那些镰刀锄头。璟言抱着煤球，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形形色色的商品和行人。他注意到，镇上的人看到他们身上的杂役灰衣，大多没什么特别反应，显然对青云宗的底层弟子早已司空见惯。
逛了半晌，林小凡用攒了许久的灵珠，在一个老农摊上买了几包最普通的“止血草”和“宁神花”的种子，又在一家铁匠铺的角落里，淘换到一柄刃口有些残缺但还算结实的短匕首，喜滋滋地别在腰间。
“陈师兄，你不买点什么吗？”林小凡问。
璟言摇摇头。他怀里那块碎银子还没动，但他不确定这里的摊主收不收银子。更重要的是，他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需要或感兴趣的东西——直到他们逛到一个格外冷清的角落。
那里蹲着个干瘦的老头，面前摊着一块破布，上面零零散地摆着些东西：几块颜色暗淡的矿石，几根看不出材质的兽骨，几个破损的陶罐，还有一堆锈迹斑斑、缺胳膊少腿的金属零件，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废旧法器或者机关上拆下来的，毫无灵气波动，纯粹是废品。
老头耷拉着眼皮打盹，对过往行人爱答不理。
璟言本来已经走过去了，怀里的煤球却突然动了动，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那堆破烂中的某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
「过去。」脑内的童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嗯？”璟言停下脚步，顺着煤球的视线看去。那堆破烂里，有个东西半埋在几块黑乎乎的矿石下面，只露出一个弧形的边缘，锈得厉害，看不出原本颜色，像是……一个镯子或者环状物？还缺了一角。
“怎么了，陈师兄？”林小凡也跟着停下来，看了看那堆破烂，又看看煤球，“煤球看上什么了？”
璟言走到摊子前，蹲下身，指了指那露出一角的金属环：“老板，这个怎么卖？”
老头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又看了看璟言身上的杂役衣服和怀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猫，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一堆破烂，看着给吧。五个灵珠，全拿走都行。”
五个灵珠，对于杂役来说不算小数目，林小凡买草药种子也才花了三个灵珠。但璟言怀里有银子，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块碎银子——大约能换二三十个灵珠——递给老头：“我没灵珠，这个行吗？”
老头接过银子，掂了掂，又用牙齿咬了咬，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成。”他顺手把破布一兜，将上面那堆破烂连带下面的矿石骨头全推到璟言面前，“都是你的了。”
“等等，我只要那个环……”璟言话还没说完，煤球已经从他怀里跳下来，伸出爪子，精准地从那堆破烂里扒拉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环，叼在嘴里，然后跳回璟言肩上。
“喵。”它叫了一声，催促离开。
璟言无奈，只好对老头点点头，又帮林小凡把那堆“赠品”胡乱打包——主要是几块沉甸甸的矿石和兽骨，林小凡说或许百草圃能用上——两人这才离开。
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巷口，璟言从煤球嘴里拿过那个金属环。入手冰凉，沉甸甸的，比看起来重。环身约有两指宽，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铁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材质和纹路。环体确实缺了一角，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掰断的。
“煤球，你要这个干什么？”璟言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出什么名堂，“这好像就是个生锈的铁环吧？难道……是古董？”
林小凡也凑过来看，摇摇头：“陈师兄，我看就是普通的铁环，锈得太厉害了，连回炉重造都嫌麻烦。煤球是不是……想玩？猫好像都喜欢圆滚滚的东西。”
煤球蹲在璟言肩头，尾巴尖轻轻扫着他的脖子，眼睛却盯着那个锈环。
「擦干净。」它说。
璟言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用袖子用力擦拭环身。铁锈簌簌落下，但下面还是锈，似乎锈穿了。他擦了半晌，只在环身内侧擦出一小块相对光亮的区域，露出一点暗沉的、非金非铁的色泽，上面似乎有极其模糊的刻痕，但看不真切。
“好像……不是普通铁？”璟言嘀咕。
煤球伸出爪子，搭在璟言握着铁环的手上。刹那间，璟言感觉掌心微微一热，不是煤球爪子的温度，而是那铁环本身，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同时，环身上被他擦亮的那一小块区域，似乎有极其黯淡的、如同水波般的微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咦？”林小凡也看到了那点微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陈师兄，它……它好像亮了？”
煤球收回爪子，那微光和温热感也瞬间消失，铁环又变回了那副死气沉沉的破烂模样。
「收好。」煤球的声音在璟言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以后有用。」
有用？一个破铁环能有什么用？当暗器扔出去都嫌不够圆润。
但煤球既然这么说了，璟言还是小心地将铁环收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冰凉的铁环挨着皮肤，过了一会儿，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极淡的温润感，与林小凡送的那枚古铜钱贴在一起，一温一凉，倒有些奇异。
“陈师兄，煤球真厉害，居然能从破烂堆里发现宝贝！”林小凡满脸崇拜地看着煤球，“说不定这真是件古物呢！我听百草圃的张管事说过，有些上古法器灵气散尽后，就会变得跟凡铁一样，但遇到有缘人或者特定条件，可能会复苏一点点灵性！”
璟言笑了笑，不置可否。宝贝？他更相信这是煤球一时兴起的玩具。不过，既然煤球喜欢，那就留着吧。
两人又在集市上逛了逛，给煤球买了条新鲜的河鱼——煤球对鱼的态度比对普通肉类好一点，但依旧带着嫌弃，只吃了一小半。日头偏西时，他们才背着大包小包（主要是林小凡买的种子和那堆“赠品”矿石），返回青云宗。
回程的山路上，林小凡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怎么种那些草药种子，又担心大比时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不够看。璟言安静地听着，怀里揣着那枚温凉并存的铜钱和锈铁环，肩头蹲着眯眼假寐的黑猫，心里却想着集市上的人间烟火，和仙门内即将到来的、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大比。
山风吹过，林涛阵阵。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遥远的青云镇某个角落，那个卖破烂的干瘦老头，在他们离开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他望着青云宗的方向，低声嘟囔了一句：
“锈成这样了还能有反应……啧，看来那黑猫有点门道。可惜，断了就是断了，没用了……”
他摇摇头，重新耷拉下眼皮，像一尊石雕，融入了集市散场后的萧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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