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陈璟言过了李虎三关、当众让一个外门弟子狼狈退走的消息，比深秋的山风传得还快。不到半天功夫，整个杂役院，甚至邻近几个外门区域，都听说了这件事。
添油加醋是难免的。
传到后来，版本已经变成了：“新来的那个陈璟言，是天生神力！八百斤的石锁？人家单手抡着玩！”“追风雀？那算什么！人家一个眼神，那鸟自己就飞过来落手心里了！”“李虎？炼气三层？隔空一掌打过去，陈璟言没事，李虎自己被震得吐血三升，差点废了！”
至于那只黑猫，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看见没？那就是他的本命灵兽！品阶高得吓人！李虎就是被那猫瞪了一眼，才吓破胆的！”“何止！我听说那猫是上古异种，叫什么……墨玉麒麟猫！专门克各种妖兽灵兽！测灵碑就是被它一爪子拍碎的！”
传言真假混杂，越传越离谱，但核心意思不变——兽栏那个新来的杂役陈璟言，和他那只黑猫，不好惹，很邪门。
第一个感受到变化的，是兽栏的老吴。
第二天璟言照常去兽栏干活时，发现院子里的灵犬们比平时更“乖巧”了。以前只是畏惧地缩在角落，今天几乎是把肚皮贴在地上，呜呜咽咽，连抬头看煤球一眼都不敢。而老吴看他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少了之前的漠然，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来了？”老吴吧嗒了口旱烟，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分配任务，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听说你昨天……闹出不小动静。”
“吴老，”璟言客气地打招呼，“就是报了个名，没闹事。”
“报名报得李虎那小子当场差点吐血，还不算闹事？”老吴嗤笑一声，摇摇头，“你小子……藏得挺深。”他又看了看蹲在璟言肩头、眯眼打盹的煤球，“这猫……真是什么墨玉麒麟猫？”
璟言哭笑不得：“吴老，您也信那些传言？它就是只普通野猫，可能……稍微凶了点。”
“凶了点？”老吴翻了个白眼，“能让那群狼崽子怕成这样的‘稍微凶了点’？行了，我也懒得管。活儿照旧，干完早点走，最近别在兽栏多待。”
璟言听出他话里有话：“吴老，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吴沉默了一下，压低声音：“李虎那小子，心眼比针尖还小，昨天栽了那么大跟头，不会善罢甘休。他动不了你，保不齐会找兽栏的麻烦。这些灵犬要是莫名其妙死上几只……哼。”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璟言心头一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吴老提醒。”
果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从兽栏出来，去杂役院领公共任务时，璟言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全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漠视或隐隐的排斥，而是混杂着好奇、敬畏、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巴结。
“陈师兄！来领任务啊？今天的重活都分完了，剩下些轻松的，您看看？”
“璟言兄弟，我是洗衣房的王大壮，以后有什么脏衣服尽管拿来，我帮你洗！”
“陈师弟，听说你报名大比了？到时候可要为我们杂役院争光啊！”
几个平时眼高于顶、负责分派任务的执事弟子，态度也客气了不少，虽然不至于巴结，但至少公事公办，没再故意刁难。甚至连王执事，今天都没露面，据说是“身体不适”。
璟言有些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只能含糊地应付着，领了个相对轻松的打扫藏书阁外围走廊的任务，匆匆离开。
走到半路，还被两个看起来面生的杂役拦住，神秘兮兮地问他那只“神猫”卖不卖，他们愿意出“高价”。璟言直接摇头拒绝，那两人还不死心，一路跟着絮叨，直到煤球不耐烦地“喵”了一声，那两人才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脸色一变，讪讪地退走了。
“煤球，”璟言无奈地揉了揉猫脑袋，“你现在可是名猫了。”
煤球甩了甩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嫌弃。
「麻烦。吵。」
“是挺吵的。”璟言深有同感。
打扫藏书阁外围的活儿确实轻松，就是清理落叶和灰尘。璟言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藏书阁是外门重地之一，偶尔有弟子进出，看见他时都会多看几眼，低声议论几句。
“那就是陈璟言？”
“看着挺普通啊……”
“人不可貌相，听说李虎在他手里都没走过一招。”
“主要是那只猫邪门……”
璟言只当没听见。
扫到藏书阁侧面时，他看见林小凡正蹲在墙根下，面前摊着一本破旧的、页面发黄的书，看得入神，连他走近都没发现。
“小凡？”璟言唤了一声。
林小凡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见是璟言，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陈师兄，是你啊。我、我来这边送草药，顺便……看看书。”他手里那本破书，封皮上写着《基础灵草图解》，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你对草药很感兴趣？”璟言在他旁边蹲下。
“嗯！”林小凡眼睛亮起来，“百草圃的活计虽然累，但能接触到好多灵草灵药！可惜我识字不多，这书还是从管事那里借的旧书，好多字不认识，只能看图猜。”他有些赧然，“陈师兄，你认得字多吗？”
璟言点点头：“认得一些。”他来自现代，繁体字虽有些生僻，但连蒙带猜也能读个大概。
“太好了！”林小凡高兴地把书推过来，“陈师兄，你能帮我看看这段吗？讲‘凝露草’的，我看不懂……”
璟言接过书，就着夕阳的余晖，念给林小凡听。书上记载的凝露草知识很基础，无非是生长习性、采摘要点、基本药性之类。林小凡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问，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讲完一段，林小凡满足地叹了口气：“陈师兄，你真厉害，什么都懂。我就不行了，除了认得几种常见草药，别的都不会。这次大比……我怕是第一轮都过不了。”他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
璟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力就好。你不是说，见识见识也不错吗？”
“嗯！”林小凡用力点头，重新振作起来，“陈师兄你肯定能走很远！到时候……到时候我就在下面给你加油！”
两人又聊了几句，林小凡还要回百草圃干活，便抱着书匆匆离开了。
璟言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心里有些感慨。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像林小凡这样资质普通、却依旧保持乐观和上进心的，或许才是大多数人的写照。
自己呢？
如果没有煤球，他现在可能还在为下一顿饭发愁，或者早就被李虎那种人打死了。
他低头，看向蜷在自己脚边、已经睡着的煤球。夕阳给它黑色的皮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煤球，”他轻声说，“你说，我能走到哪一步？”
煤球没醒，只是在睡梦中，尾巴尖轻轻扫了扫他的脚踝。
像是在说：有本尊在，你怕什么。
璟言笑了笑，拿起扫帚，继续打扫。
天色渐暗，藏书阁里亮起了灯火。阁楼最高层的窗边，一个穿着灰色长老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负手而立，目光透过窗棂，落在下方那个认真打扫走廊的少年，和他脚边那只不起眼的黑猫身上。
老者面容古拙，眼神却异常清明。
“墨长老，”身后一名执事恭敬地禀报，“已经查过了，那少年名叫陈璟言，十六岁，孤儿，月前入宗，检测为无灵根。那只黑猫是他入宗时捡的，来历不明。昨日他当众过了李虎设下的三关，过程……有些蹊跷。尤其是第三关，李虎疑似受到了某种精神冲击。”
墨长老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长老，是否要深入调查此子和那只猫？李虎虽不成器，但毕竟是外门弟子，此事影响不小。而且，关于那猫的传闻越来越离谱，恐生事端。”执事建议道。
墨长老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不必。”
“长老？”
“杂役大比在即，”墨长老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至于那只猫……”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盯着点，别让它惹出大乱子就行。其他的，顺其自然。”
“是。”执事虽有些不解，但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墨长老重新看向窗外。
暮色四合，那个少年已经打扫完毕，抱着猫，沿着青石路慢慢走远，身影渐渐融入苍茫的夜色里。
“无灵根……”老者低声自语，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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