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大比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杂役院这潭沉寂的水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布告栏前每天都挤满了人,对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告示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报名条件不算苛刻:年满十五、未满三十的杂役弟子,身家清白,无不良记录——基本上等于没条件。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敢去报名的,要么是像林小凡那样纯粹想去“见识见识”的愣头青,要么就是有些依仗、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的。
璟言属于后者,虽然他的“依仗”此刻正窝在他床上,对着一小堆从丹草堂废料堆里翻捡出来的、品相各异的植物,挑挑拣拣。
凝露草吃完了。
不是吃腻了,是璟言手头那点贡献点,加上之前仓库任务的奖励,换来的新鲜凝露草,只够煤球吃了三天。
猫祖宗的胃口不大,每天两三株,但架不住它只吃这个,而且必须是当天采摘、灵气未散尽的。隔夜的,蔫了的,叶片有虫眼的,它碰都不碰。
“祖宗,给点活路。”璟言蹲在床边,看着煤球用爪子把那堆“备选食材”扒拉得乱七八糟,苦笑,“凝露草没了,贡献点也花光了。你看这‘灯笼果’,听说是甜的;这‘银线苔’,据说口感爽脆;还有这‘地根藤’,虽然长得丑了点,但管事说能饱腹……”
煤球瞥了一眼那堆东西,琥珀色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垃圾。
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跳下床,走到屋角那个破木箱旁——那是璟言放“家当”的地方,除了两身换洗的灰衣,就是之前李虎“赏”的那块碎银子,还有林小凡送的杂粮馍馍(已经硬得像石头)。
煤球用爪子拍了拍木箱。
「钱。」脑内的童音简洁明了。
“……祖宗,那是银子,不是贡献点。”璟言试图解释,“在青云宗,贡献点才能换东西。银子?山下小镇或许有用,但在宗门里,你去膳堂拿银子买饭试试?厨役能把你连人带猫轰出来。”
煤球不理他,继续拍箱子。
璟言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箱子,拿出那块碎银子。这是他最后的“流动资产”了。他本来想着万一哪天被赶出去,还能用这银子在山下买几个包子,撑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撑不过猫祖宗的一顿饭。
“行吧,”他把银子揣进怀里,“我去想想办法。”
他抱着煤球出门,先去了一趟杂役院的“贡献堂”——一个专门处理杂役贡献点兑换事务的小屋子。管事是个眯缝眼的老头,听完璟言的来意,头摇得像拨浪鼓。
“银子换贡献点?没这规矩。”老头眼皮都不抬,“贡献点是宗门对弟子劳务、任务的赏赐,是内部流通的凭证,岂能用俗世金银衡量?去去去,别捣乱。”
意料之中。
璟言又抱着煤球在杂役院转了一圈。他尝试跟几个看起来面善的杂役商量,看能不能用银子换点贡献点,或者直接换凝露草。结果要么是被当成骗子轰走,要么对方开出一个他根本不可能接受的天价——一块碎银子换一株最次的凝露草。
“这叫什么事儿……”璟言蹲在兽栏外的墙角,看着怀里又开始打哈欠的煤球,一筹莫展。
煤球似乎对他的无能已经习惯了,连嫌弃的情绪都懒得传递,只是闭着眼假寐。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璟言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找林小凡借点——虽然他知道小凡自己也紧巴巴的——忽然听见兽栏院子里传来老吴的骂声。
“又死了?!这个月第三只了!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看管的!”
璟言探头看去,只见老吴正对着几个负责照料灵禽的杂役跳脚。地上躺着一只体型不大的“风喙鸡”,羽毛凌乱,眼睛紧闭,已经没了气息。这种鸡是低阶灵禽,肉质鲜美,羽毛可做低级符纸材料,在外门膳堂算是不错的食材。
几个杂役战战兢兢,小声辩解:“吴老,不关我们的事啊……这鸡前两天就不怎么吃食,蔫蔫的,今天突然就……”
“突然就死了?我看是你们偷懒没喂饱!”老吴怒气冲冲,“死了的灵禽不能留,赶紧处理掉!按规矩,送到后山焚化处!”
一个杂役苦着脸提起死鸡:“吴老,这……刚死,还新鲜着呢,能不能……”
“想都别想!”老吴瞪眼,“死因不明的灵禽,谁知道有没有染病?谁敢偷吃,被发现了逐出宗门都是轻的!赶紧送走!”
那杂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提着死鸡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璟言看着那杂役提着鸡从面前走过,心里微微一动。他记得林小凡提过,百草圃旁边有个专门处理死掉灵兽灵禽的“焚化处”,平时没什么人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焚化处在后山一处偏僻的山坳里,简陋得只有一个石头垒的灶台和一堆柴火。那杂役把死鸡往地上一扔,又抱来些干柴,显然打算按规矩烧掉。但他似乎有点怕这个地方,草草堆好柴,点着火,看着火苗蹿起来,就匆匆离开了。
等他走远,璟言才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来。
火堆燃烧着,那只风喙鸡已经被火焰吞没一半,羽毛烧焦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璟言怀里的煤球忽然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向火堆,鼻子轻轻抽了抽。
「停。」脑内的童音说。
“怎么了?”璟言停下脚步。
煤球从他怀里跳下来,迈着步子走到火堆边,完全无视了灼人的热浪。它盯着火焰中那只渐渐焦黑的鸡,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不对。」它说。
“什么不对?”
煤球没回答,而是伸出爪子,对着燃烧的柴火轻轻一挥。
没有风,但火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向两边分开,露出中间那只半焦的鸡。紧接着,煤球的爪尖泛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金芒,对着鸡的头部虚虚一点。
“啵。”
一声轻响,像是气泡破裂。
鸡头上方,一缕极其稀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色气息,被那点金芒从鸡尸中“逼”了出来,随即在金芒中消散于无形。
做完这一切,煤球收回爪子,火焰重新合拢。它转身走回璟言脚边。
「现在可以了。」它说,「拿过来。」
璟言看得目瞪口呆:“你……你刚才做了什么?那黑气是什么?”
「脏东西。」煤球语气平淡,像是随手掸掉了一点灰尘,「这鸡不是病死的,是魂魄被污秽侵染,生机断绝。现在干净了。」
“魂魄被污秽侵染?”璟言心头一跳,想起仓库里那只死掉的寻宝鼠,“和那只老鼠……”
「类似,但更弱。」煤球打断他,「别废话,拿过来,烤熟。」
璟言看着在火焰中渐渐散发出焦香味的鸡,咽了口口水。他倒不是想吃——这鸡死因不明,又被火烧过——但煤球似乎很确定现在“干净”了。
他找来两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烤得半焦的鸡从火里扒拉出来。鸡皮已经焦脆,肉香混合着焦味飘出来。
煤球蹲在旁边,等着。
璟言撕下一条看起来烤得最好的鸡腿,吹了吹,递给煤球。
煤球凑近闻了闻,没有立刻下口,而是又抬头看了璟言一眼。
「你吃。」
“我?”璟言愣住。
「试试。」煤球的语气不容置疑。
璟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小口。鸡肉外焦里嫩,虽然没什么调料,但灵禽本身的肉质就十分鲜美,汁水丰盈。更重要的是,鸡肉入腹的瞬间,一股明显比凝露草强烈数倍的暖流,轰然从胃部炸开,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这暖流不像凝露草那样温和,带着点霸道的冲击力,所过之处,肌肉微微发热,骨骼似乎都发出了细微的轻响。疲惫感一扫而空,连五感都瞬间清晰了许多!
“这……”璟言震惊地看着手里的鸡腿。
煤球似乎满意了,这才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璟言撕给它的另一块鸡胸肉。它吃得很优雅,但速度不慢,很快就把那块肉吃完了。
吃完,它舔了舔爪子,抬头看璟言。
「比草好。」它评价道,「以后,找这种。」
“这种?你是说……灵禽灵兽的肉?”璟言反应过来,“可我去哪儿弄啊?活的买不起,死的……像这种‘脏了’的,我怕吃了出事。”
煤球跳上他的肩膀,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脸。
「有本尊在。」脑内的童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傲气,「脏了,弄干净就是。」
璟言看着地上剩下的半只烤鸡,又感受着体内奔腾的暖流,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焚化处……似乎经常有处理掉的死掉的灵兽灵禽。
而煤球,能“弄干净”它们。
他低头,看向肩上的黑猫祖宗。猫也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和一丝……近乎促狭的笑意?
「贡献点,省了。」煤球说,「以后,去那里找。」
璟言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夕阳把山坳染成一片金黄。一人一猫,对着半只烤焦的灵禽,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关于“食谱”和“生计”的崭新共识。
远处,青云宗内山的钟声悠扬响起,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而焚化处那堆即将熄灭的柴火里,一缕极其微弱的、未被煤球察觉的灰黑残烟,挣扎着飘起,又被山风吹散,渗入了后山更深处、终年缭绕不散的雾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