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执事最终还是没能在柴房挑出什么毛病。那些木头劈得虽不如老师傅那般完美，但完全符合要求，甚至因为提前完工，柴房管事老张还难得地夸了一句“手脚麻利”。
这让王执事的脸色更黑了。
璟言抱着煤球离开时，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阴冷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他知道，这位执事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天，任务又变了。
“陈璟言，”王执事拿着名册，语气平淡，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今日起，调你去‘珍谷仓’协助看守。主要职责是夜间巡视，防止虫鼠盗食，白日清点库存。仓库重地，需格外仔细，明白吗？”
珍谷仓，存放外门弟子每月定量下发的“灵米”和部分低级灵植种子。灵米蕴含微弱灵气，长期食用能缓慢改善体质，虽不如丹药，却是外门弟子最重要的基础资源之一，看守向来严格。
派一个刚来几天的杂役去？还是夜班？
周围几个领任务的杂役交换了下眼神，有的露出同情，有的则是“果然如此”的了然。珍谷仓的夜班是个苦差，不仅熬夜伤神，而且责任重大，万一出了纰漏，看守首当其冲要被重罚。
璟言沉默了两秒，点头：“明白。”
王执事似乎对他的顺从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嗯，好好干。今日先去熟悉环境，晚膳后去仓库找刘管事报到。”
珍谷仓在外门东侧，靠近灵田区域，是一座独立的青石建筑，墙厚窗小，仅有一扇包着铁皮的厚重大门。白日里，仓库有专人管理，负责收发灵米。夜间则只有一名管事和两三名杂役轮值看守。
白天的刘管事是个圆脸中年人，态度还算和气，带着璟言在仓库里转了一圈。仓库内部比外面看着更大，被分成数个区域，堆放着不同品级的灵米袋，都用特制的麻袋装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谷物香气，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灵气。
“夜里主要是巡视，每隔一个时辰绕仓库走一圈，重点检查墙角、通风口，还有米袋有无破损。”刘管事交代着，“仓库里有驱虫鼠的‘避秽符’，但要小心，有些成了精的老鼠，符箓也不完全管用。真遇到不对劲，立刻敲响门口的警锣。”
他顿了顿，看了眼璟言脚边懒洋洋的黑猫，补充道：“你这猫……看紧点，别让它乱跑，更不准碰灵米。”
“是，刘管事。”
白天熟悉完环境，晚膳后，璟言抱着煤球准时来到仓库。夜班的刘管事换成了个姓赵的，瘦高个，眼袋很深，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对璟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缩到仓库隔间里的小床上打盹去了。
和璟言一同值夜的还有个老杂役，姓孙，话不多，只是闷头擦拭着仓库里的几盏长明灯。
夜里的仓库很安静。长明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中央过道，两侧堆积如山的米袋在阴影里形成幢幢黑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每隔一个时辰，璟言就提着灯笼，沿着固定的路线走一圈。煤球跟在他脚边，偶尔停下，竖起耳朵听听动静，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幽幽发亮。
前半夜平安无事。
到了后半夜，约莫丑时，老孙头已经靠在墙边打起了鼾。赵管事在隔间里也毫无声息。整个仓库只剩下长明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极远处隐约的虫鸣。
璟言也有些困倦，他揉了揉眼睛，正准备进行第三次巡视。
忽然——
“窸窸窣窣……”
极其细微的、像是什么东西摩擦麻袋的声音，从仓库最里面的角落传来。
璟言瞬间清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又响了一下，很轻，很快消失。
是老鼠？
他提着灯笼，放轻脚步，慢慢朝声音来源处走去。煤球似乎也察觉到了，耳朵转动，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边。
走到最里侧堆放“三等灵米”的区域，璟言举起灯笼仔细照看。米袋码放得很整齐，表面似乎没什么异常。
他蹲下身，凑近墙角地面检查。
借着灯笼的光，他看到墙角地面有些细微的、不像灰尘的深色碎屑。他捻起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是灵米的味道，还很新鲜。
再仔细看，墙角与地面的缝隙处，有几道新鲜的、细微的抓痕。
真的有东西进来过！
璟言心里一紧，立刻起身，准备去叫醒赵管事。
就在这时——
“哗啦！”
仓库中间区域，突然传来一声明显的、米袋倒塌的声响！
紧接着是“吱吱”几声急促的尖叫！
“怎么回事？！”隔间里的赵管事被惊醒了，提着裤子冲出来，脸色惊疑不定。
老孙头也醒了，慌忙点亮了更多灯火。
三人跑到中间区域，只见原本码放整齐的几袋二等灵米倒了下来，其中一袋破了个大洞，白莹莹的灵米撒了一地。而在米堆旁，一只肥硕得离谱、毛色灰黑油亮的大老鼠，正惊慌失措地试图钻回墙角的一个小洞，但似乎因为吃得太胖，卡住了半个身子，正拼命扭动。
“是寻宝鼠！”赵管事惊呼，“还是快成精的！快抓住它！”
老孙头抄起墙边的扫帚就要扑过去。
但那老鼠极其狡猾，猛地一挣，竟然从洞里退了出来，转身就朝着仓库另一头的通风口窜去！速度快得像一道灰色的影子！
“拦住它！”赵管事急得大叫。
眼看老鼠就要逃进通风口——
一道黑色的、更快的影子，从璟言脚边窜了出去！
是煤球。
它甚至没有像捕猎时那样伏低身体，只是闲庭信步般几个起落，就追上了那只肥老鼠。在老鼠即将钻进通风口的前一瞬，它伸出爪子，轻轻一拍。
“啪。”
不是挠，真的就是拍，像拍皮球。
那只肥硕的寻宝鼠直接被拍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晕头转向，吱吱乱叫，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煤球走过去，伸出爪子按住老鼠尾巴，然后回头，看向璟言，琥珀色的眼睛里写着“搞定”。
整个过程，轻松得像吃饭喝水。
赵管事和老孙头都看傻了。
璟言赶紧跑过去，先用布袋把那只晕乎乎的老鼠套住、扎紧，然后检查被咬破的米袋和撒出来的灵米。
损失不算太大，大概少了十来斤。但问题在于……
“赵管事，”璟言皱眉，指着墙角那个老鼠洞，“这洞不像是新挖的，边缘很光滑，而且……”他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臊味，这老鼠应该在这里住了有段时间了。”
赵管事脸色一变，快步走过来查看。他是个老仓库了，一看那洞和周围痕迹，心里就咯噔一下。如果老鼠早就住进来，那之前损失的灵米……
“搜！”他咬牙道，“把这仓库里里外外都搜一遍！看这畜生把偷来的灵米藏哪儿了！”
仓库不大，但堆满东西，真要仔细搜起来也不容易。尤其是一些犄角旮旯，光线昏暗。
璟言提着灯笼，仔细检查每个角落。或许是紧张，或许是煤球就在身边，他感觉自己的视力在昏暗环境下似乎格外清晰，甚至能看清墙角蛛网上的水滴，和灰尘漂浮的轨迹。
这是……煤球的夜视能力？共享得更清晰了？
他没时间细想，专注搜索。沿着老鼠可能活动的路线，他很快在几处隐蔽的缝隙、甚至一堆废弃麻袋下面，发现了异常——那些地方有被刻意掩盖的痕迹，扒开一看，里面果然藏着用小布袋或者干脆用干草团包裹起来的灵米，数量还不少！
“在这里！”
“这边也有！”
随着一处又一处藏匿点被发现，赵管事的脸越来越白。这些灵米加起来，恐怕得有近百斤！这可不是小数目！
最后，璟言在仓库房梁上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里，发现了最大的一处藏匿点——那里堆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里面全是颗粒饱满的二等灵米。
当他把这些米袋都搬下来时，赵管事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这……这……”他嘴唇哆嗦，“这么多灵米……什么时候丢的……我怎么一点没察觉……”
老孙头也慌了：“赵管事，这、这可怎么办？按门规，看守失职，导致灵米大量失窃，我们……我们都要受重罚啊！”
赵管事猛地看向被布袋困住、还在挣扎的寻宝鼠，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是这畜生！都是这畜生干的！我们日夜看守，谁能防得住这种成了精的贼鼠！”他又看向璟言，语气急促，“陈璟言，今晚是你最先发现异常，也是你的猫抓住了这畜生，找到了脏物！你……你可要作证！”
璟言看着赵管事慌乱的样子，又看看地上那些灵米，心里明镜似的。这老鼠能在仓库里挖洞藏匿这么久，偷了这么多灵米而不被发现，赵管事这个夜班管事绝对脱不了“疏忽”的干系。但现在，抓住老鼠、找回大部分脏物的是自己，如果真要追究，赵管事为了自保，说不定会反咬一口，把责任推给自己这个新来的。
他心思电转，面上却露出犹豫和紧张：“赵管事，我……我就是个新来的杂役，这……这么多灵米，我哪说得清楚……万一上面追究起来，说我监守自盗，或者和老鼠是一伙的……”
“不会！绝对不会！”赵管事连忙保证，“你抓住了贼，找回了米，是大功！我一定上报，给你请功！王执事那边……我也会说明情况！”他特意提了王执事，显然是知道璟言和王执事之间的龃龉，此刻为了自保，也顾不得了。
璟言这才“勉强”点头：“那……就听赵管事的。”
赵管事松了口气，立刻指挥老孙头清理现场，登记损失和找回的灵米数量，又写了份详细的情况说明，重点突出了“新杂役陈璟言机警负责，其灵宠勇猛捕鼠，挽回重大损失”。
忙活完，天都快亮了。
赵管事看着那份报告，又看看被牢牢捆住、萎靡不振的寻宝鼠，总算定下神来。他看向璟言，眼神复杂，语气也和缓了许多：“陈……璟言，这次多亏你了。你放心，该你的功劳，我不会昧下。这老鼠……”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布袋，“我会处理掉。”
璟言点点头，没说什么，抱起蹲在一旁打哈欠的煤球，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状似无意地问：“赵管事，这寻宝鼠……一般是独居吧？仓库里，会不会还有别的……”
赵管事脸色又是一变，连忙摆手：“不可能！这仓库防护严密，有避秽符，一只都难进来，怎么可能还有第二只？这只肯定是意外，意外！”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璟言不再多说，抱着煤球离开了仓库。
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青石路上，璟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黑猫。猫似乎累了，闭着眼假寐。
“煤球，”他小声说，“那老鼠……是你故意放倒，让它卡在洞口的吧？”第一次听到的窸窣声在仓库最里面，而米袋倒塌和老鼠逃跑却在中间区域，时间上也对不上。
煤球没睁眼，尾巴尖轻轻扫了扫他的胳膊。
「它太胖了，洞挖得不好。」脑内的童音懒洋洋的，「本尊只是帮它一把。」
“顺便帮我解了围？”
「顺便。」
璟言笑了，揉了揉猫脑袋：“谢了，祖宗。不过……”他想起赵管事最后那慌张否认的样子，和那只寻宝鼠异常肥硕的体型，“我总觉得，这事没完。”
煤球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熹微的晨光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金芒。
「当然没完。」它说，「那只老鼠身上，有股讨厌的味道。」
“什么味道？”
煤球重新闭上眼睛，把脑袋埋进他臂弯里。
「像是……从很深、很脏的地方，带出来的味道。」
璟言脚步一顿。
很深、很脏的地方？
他回头，望向仓库方向，那里已经隐没在渐亮的晨雾中。
而在他看不见的仓库角落里，那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肥硕寻宝鼠，突然剧烈抽搐了几下，嘴角溢出一点暗绿色的泡沫，眼睛里的灵光迅速黯淡下去。
彻底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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