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中的末日:不仅要面对外部怪物,还要面对内部的生存算术。秦岳感到一阵恶心。他想起灾难前的世界,想起那些看似重要的烦恼——职业发展、人际关系、社会地位——在真正的生存危机面前,它们多么微不足道,又多么珍贵地“人性”。
傍晚时分,情况突然恶化。
警报响起,不是外部攻击的警报,而是内部紧急警报。仓库外的走廊传来奔跑声和呼喊声。秦岳冲到门边,通过观察窗向外看:人们正在慌乱地奔跑,但不是向防御位置,而是...向内斗?
“开门!”他喊道,“外面出事了!”
门锁从外部打开,一个年轻的防卫队员站在门口,脸色惊恐。“叛变!一部分人...他们攻击了武器库,控制了东侧建筑!”
“谁?”陈墨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她正带人赶来,脸上有新鲜的血迹。
“李建国的人!至少八个,还有其他不满抽签结果的人!他们说...说与其等死,不如接受转化!他们在试图打开西门,让那些东西进来!”
秦岳感到心脏停跳了一拍。内部瓦解,在最糟糕的时刻。
陈墨果断下令:“一组去西门阻止他们,二组保护平民向地下转移,三组...”她看向秦岳等人,“你们是隔离人员,但我现在需要每一个能战斗的人。你们愿意帮忙吗?”
秦岳没有犹豫。“当然。但我们必须小心——我们可能被系统定位。”
“整个园区已经被定位了,”陈墨苦涩地说,“晶体生长在加速,外面的变异体数量在增加。区别只是早死晚死。但如果内部被攻破,所有人都得死。”
他们领取了武器——秦岳的弓箭,林夏的长矛,其他人分到了简易枪支和自制武器。仓库内的五人与陈墨的队伍汇合,大约二十人,向西门方向推进。
园区内部已经陷入混乱。东侧建筑冒出浓烟,枪声和喊叫声混杂。秦岳看到几个人正在与变异体交战——不,不是在交战,而是在引导它们!那些穿着社区制服的人,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用自制信号装置引导变异体避开特定路径,直扑主建筑。
“他们真的在和那些东西合作!”赵锐震惊地说。
更令人恐惧的是,秦岳认出了其中一人:是负责食物配给的老张,一个总是笑眯眯的五十岁男人,灾难前是小学老师。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一种空洞的决绝,手臂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晶体生长。
“他们已经部分转化了,”林夏说,“自愿的,或者被强迫的。系统在提供某种...奖励。”
陈墨举枪瞄准,但手在颤抖。“老张...三天前他还给我讲他孙子的故事。他说要活到找到孙子的那一天。”
老张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向这边。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但还有一丝人性的光芒。“陈老师...”他喊道,声音扭曲,“加入我们!它们答应保存意识!保存记忆!我们不会真正死亡,只是...升级!”
“以什么代价?”陈墨喊道。
“以个体性的代价!但那本来就是痛苦的来源!”老张的声音变得狂热,“孤独、恐惧、失去...这一切都会结束!我们会成为更大存在的一部分,永恒、安全、统一!”
枪声响起。不是陈墨,而是她身边的一个年轻队员开枪了。子弹击中老张的肩膀,他踉跄后退,但没有倒下。伤口处流出的不是纯血,而是混合着荧光液体的暗红色物质。
“你们不明白...”老张喃喃道,然后转身继续引导变异体。
陈墨下令攻击。战斗爆发,但这不是一场常规战斗。一方面要对抗部分转化的叛徒,另一方面要对抗被引导进来的变异体,还要避免伤害那些可能被胁迫的社区成员。
秦岳发现自己的新感知能力在战斗中意外有用:他能提前零点几秒感知到威胁方向,像是直觉但更精确。当他射箭时,箭矢几乎自动瞄准变异体的弱点——眼睛、关节、甲壳缝隙。五箭射出,三只变异体倒下。
林夏也有类似发现:她能“感受”到变异体的攻击意图,提前躲避。更奇怪的是,当她接近一个部分转化者时,能短暂地干扰他们的控制链接,让他们动作紊乱。
“我们在适应,”她对秦岳喊道,“系统把我们标记为威胁,但也无意中增强了我们对抗它的能力!”
但优势微乎其微。叛徒们数量虽不多,但他们熟悉园区布局,知道防御弱点。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不怕死——或者说,相信死亡后会被系统“保存”。
西门被攻破了。十几个变异体涌入园区,其中包括一个新型的发光体,比之前见过的都大,体表晶体结构更加复杂。它没有立即攻击,而是停在开阔地,发出低沉的声音。随着声音传播,地面上的晶体生长突然加速,像藤蔓一样爬向建筑,覆盖墙壁,堵塞通道。
“它在改造环境!”赵锐喊道,“制造对它们有利的地形!”
陈墨意识到战斗已经无法在园区内获胜。“撤退到地下掩体!所有人!放弃地面建筑!”
命令传达,但混乱中许多人无法收到或无法执行。秦岳看到几个平民被困在东侧建筑,火焰已经蔓延。没有时间犹豫,他冲向建筑,林夏紧随其后。
建筑内部烟雾弥漫,能见度极低。秦岳的新感知能力在这里发挥作用:他能“感觉”到生命位置,像热感应但更精细。他们找到三个平民: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蜷缩在角落。
“这边!”秦岳引导他们向后方出口,但出口已经被晶体封堵。尝试用斧头劈砍,但晶体异常坚硬,只留下浅痕。
外面传来变异体的接近声。没有时间了。秦岳看向墙壁——混凝土墙,相对较薄。他集中注意力,那种荧光纹路在他的手臂上清晰显现,他感到力量在涌动,不是肌肉力量,而是某种...共振能力。
“退后!”他对其他人喊道,然后一拳击向墙壁。
不是靠蛮力。在拳头接触墙面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晶体结构与墙壁材料发生了某种共振。混凝土没有破碎,而是...软化、崩解,像被高频振动粉碎的玻璃。一个洞口出现,足够人通过。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秦岳自己。
“走!”林夏催促,推着平民穿过洞口。
他们逃出建筑,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秦岳看着自己的手,没有受伤,但皮肤下的荧光纹路在剧烈脉动,然后逐渐平息。
“你做了什么?”林夏问,声音中混合着恐惧和惊奇。
“我不知道,”秦岳诚实回答,“但系统给我们的可能不止是标记,还有...工具。如果我们学会控制它...”
他们没有时间深入研究。回到主撤退路线时,情况已经恶化:三分之一的园区被晶体覆盖,变异体控制了关键通道。陈墨的队伍被分割,地下掩体入口虽然还在控制中,但被重重包围。
“我们需要分散它们的注意力!”陈墨喊道,“一组人从侧面攻击,引开一部分,其他人趁机冲入掩体!”
这是一个自杀任务。秦岳正要自愿参加,但林夏拉住他。“等等。也许有另一种方式。”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秦岳能感觉到她在做什么:发送强烈的精神信号,不是语言,而是情绪——恐惧、绝望、痛苦。目标不是变异体,而是那个最大的发光体。
发光体突然停下动作,转向林夏的方向。它的光芒节奏改变,从规律的脉动变为混乱的闪烁。周围的变异体也开始混乱,有些停止前进,有些转向不同方向,有些甚至开始攻击晶体结构。
“它在尝试解读我的信号,”林夏喘息着说,“系统在处理‘异常情感数据’。这暂时干扰了它的指挥链!”
机会窗口只有几十秒,但足够了。陈墨抓住机会,组织剩余人员冲向掩体入口。秦岳和林夏掩护撤退,然后自己也冲向入口。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时,一个身影从侧面冲出——是李建国。他的左臂已经完全晶体化,眼睛散发着荧光,但表情仍然是他一贯的坚毅。
“李叔...”陈墨难以置信。
“快进去,”李建国说,声音沙哑但清晰,“我控制不了多久。系统在尝试完全接管我,但我还能抵抗片刻。用这时间封锁入口,永远封锁。”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陈墨试图拉他。
“不,”李建国推开她的手,“我已经感染太深。如果我进入掩体,可能把感染带进去。而且...我自愿的。”
“什么?”
“当晶体开始生长时,我主动接触了节点物质,”李建国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想了解敌人。系统给了我部分权限,作为交换...我成为它的眼睛和耳朵。但我保留了核心自我,作为‘特洛伊木马’。现在是我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转身面对逼近的变异体,晶体手臂开始发光。“我会引导它们远离这里,然后...自毁。这会给系统造成混乱,给你们时间。陈老师,带大家活下去。记住我们曾经是什么。”
没有时间告别。李建国冲向变异体群,晶体手臂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变异体们被吸引,转向他。秦岳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李建国被荧光吞没,然后掩体厚重的防爆门在他们身后关闭、锁死、焊封。
黑暗,只有应急灯的微弱光芒。
掩体内部拥挤但有序。大约六十人挤在原本设计容纳四十人的空间里,空气沉闷。孩子们在哭泣,成年人在低语,恐惧在密闭空间中几乎可触摸。
陈墨清点人数:社区原本有四十七人,加上秦岳小队五人,总计五十二人。现在掩体内有三十八人。意味着十四人失踪、死亡或叛变。
王医生开始检查每个人是否有感染迹象。秦岳、林夏和其他三名队员被单独隔离在掩体的一个角落,用临时屏风隔开。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陈墨走到他们面前,表情疲惫但坚定。“李建国牺牲了自己给我们时间。但时间有限。系统不会停止,48小时倒计时还在继续。我们需要计划。”
“我们有多少资源?”秦岳问。
“食物和水,如果严格配给,能维持两周。空气循环系统,最多十天。武器有限,弹药更少。最重要的是,我们被困在这里——掩体只有一个出口,现在被从外部焊死。我们出不去,它们进不来,但如果我们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只是延缓死亡。”
林夏坐在简易床上,思考着。“系统有弱点。我们在战斗中看到了:情感干扰、内部叛变者的抵抗、李建国的部分控制...它不是完美的。它有逻辑漏洞。”
“漏洞是什么?”赵锐问。
“它的基础假设:个体性是低效的,统一是优化的。但生物进化证明,多样性才是适应性的关键。系统的‘完美统一’在静态环境中可能最优,但在变化环境中是脆弱的。一旦遇到无法分类的异常——比如我们——它的响应是僵化的:要么整合,要么清除。没有第三种选项。”
秦岳回想起体育中心节点的崩溃。“但它会学习。我们在节点内发送过载指令时,它快速启动了强制整合协议。那不是预设反应,是适应性响应。”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它无法适应的东西,”林夏说,“一些完全超出它逻辑框架的东西。”
老吴提出了一个实际建议:“我们体内有系统的部分结构。如果我们能学会控制它,也许能反向入侵网络,发送破坏性指令。”
“或者找到核心位置,物理摧毁它,”阿静补充,“如果所有节点都连接到一个核心,那么摧毁核心可能瘫痪整个网络。”
“前提是我们能离开这里,”陈墨指出,“掩体被封死,外面被变异体和晶体覆盖。而且即使我们能出去,如何在48小时内找到并摧毁核心?”
争论持续,没有明确答案。时间流逝,掩体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人们开始出现紧张症状:争吵、哭泣、沉默的绝望。
秦岳独自坐在角落,尝试与体内的系统互动。他集中注意力于手掌上的荧光纹路,尝试“感觉”网络。起初只有模糊的感知,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但随着他放松、不抵抗,反而允许连接建立,影像开始浮现:
他看到了城市地图,但这次更详细。七个节点位置清晰标记,中央核心在旧市政厅地下深处,深度超过一百米。他看到了能量流动:从地热源汲取,通过改造的管道输送到各节点。他看到了“兼容单元”的储存位置:数百人,被保存在晶体茧中,处于暂停状态,等待整合。
然后他看到了时间表:43小时后,核心唤醒完成;随后启动全球同步协议,向其他大陆的类似网络发送激活信号;最后开始全球范围的生物圈重组。
他还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这个网络不是唯一的。地球上至少有十二个类似的网络在同步发展,分布在各大洲。它们不是竞争关系,而是协作关系,共享数据和资源,最终将合并为一个全球网络。
而人类,只是这个过程中需要被整合的生物组件之一。
秦岳猛地断开连接,冷汗浸透衣服。林夏注意到他的状态,走过来。“你看到了什么?”
他简要描述。林夏的表情越来越苍白。“全球网络...这意味着即使我们摧毁这里的核心,其他网络也会继续。除非我们找到方法一次性摧毁所有核心,或者...从根本上改变系统的目标。”
“怎么改变?”
“如果我们能接入系统高层——不是节点,而是控制整个网络的那个智能——也许能重新编程它。或者至少与它谈判。”
“用什么谈判?我们有什么筹码?”
林夏思考片刻。“多样性。系统的弱点是它追求同质化。如果我们证明个体性、多样性、不可预测性具有它无法复制的价值...也许我们能达成共存协议。”
“这听起来太理想化了。”
“也许是。但光头选择合作,李建国选择渗透。两种方式都失败了,因为都是单方面的妥协。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对话,基于相互理解。”
秦岳不确定这是否可能。但看着掩体内的人们——孩子们挤在一起睡觉,成年人轮流站岗,王医生照顾伤员,陈墨试图维持秩序——他知道必须尝试。不是为了生存本身,而是为了保存这些脆弱而珍贵的人性瞬间。
就在这时,掩体的墙壁传来敲击声。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侧墙——厚重的混凝土墙。有节奏的敲击,三短三长三短。
SOS。
有人在掩体外面,但不是通过正常入口。有人在隔壁空间,试图联系他们。
陈墨示意安静,所有人静止。敲击声重复。
秦岳走到墙边,用手掌贴住墙面。他的感知能力让他“感觉”到墙的另一侧:三个人,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人类,不是变异体。
“是谁?”他喊道,声音通过墙壁传导有限。
一个微弱但熟悉的声音传来:“赵锐?是你吗?”
赵锐猛地站起。“那是...小周!我的助手!我以为他死了!”
“我们被困在相邻的维修通道,”声音传来,“通道被晶体封堵,但我们找到了一个旧通风管,通到你们那边。我们能打通,但需要帮助。”
希望,在最绝望的时刻。但秦岳也感到警惕:太巧合了?还是系统的另一个陷阱?
陈墨做出了决定。“让他们进来。但全员警戒,如果他们有任何感染迹象,立即控制。”
秦岳再次使用那种共振能力,这次更有控制。他将手掌贴在墙上,集中精神,感觉内部晶体结构与混凝土的共振频率。墙壁没有崩塌,但一个直径半米的圆形区域变得松散,可以用工具挖掘。
二十分钟后,墙壁被打通。三个满身灰尘的人爬了进来:小周,一个瘦弱的年轻工程师;还有两个平民,一男一女,看起来是一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