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尘埃在晨光中缓慢浮动,像是悬浮在时间中的微小世界。秦岳保持着弓箭半举的姿势,目光在女人和她的同伴之间游移。三人中除了疤脸女人,还有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他们都保持着警惕但非攻击性的姿态。
“放下武器说话,”疤脸女人说,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或者我们可以离开,当作从未相遇。选择在你。”
秦岳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这是陷阱,他们已经暴露位置,逃跑的风险很大。如果是真诚的邀请...他已经六个月没有听到“社区”“重建”这样的词汇了。
“林夏,”他朝地下室方向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出来吧,但保持警惕。”
几秒钟后,林夏出现在楼梯口,长矛在手,脸上带着刚醒来的困惑和立即进入的戒备状态。看到楼下的陌生人,她的身体明显紧绷了。
“他们自称来自‘灯塔’,”秦岳简要解释,“说在寻找幸存者。”
林夏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女人手中的书上。“《人类简史》,”她轻声说,“讽刺的选书。”
女人笑了,这次笑意到达了眼睛。“我叫陈墨,前历史教师。这位是赵锐,”她指向年轻男人,“工程师。还有李建国,电工。”
赵锐点头示意,李建国则只是咕哝了一声,眼睛始终在观察四周的出口和潜在威胁。
“你们有多少人?”秦岳问道,依然没有放下弓箭。
“四十七个,”陈墨回答,“在城西的旧科技园区建立了据点。我们有洁净水源、基本医疗、防御工事,甚至开始尝试种植作物。”
林夏的眼睛微微睁大。“种植?在污染的土地上?”
“我们开发了简易的净化方法和室内水培系统,”赵锐开口,声音里带着工程师特有的精确,“不是大规模生产,但足以补充我们的食物来源。”
秦岳注意到赵锐背包侧袋里露出一截电线,看起来是手工编织的,但做工精细。李建国的腰带上挂着各种自制工具,其中一些显然是从废弃电子产品中回收的部件改造而成。
“为什么找我们?”林夏追问,“城东的幸存者不止我们两个。”
陈墨的表情严肃起来。“三天前,我们的一支侦察队在这一区域失踪。两人,携带无线电装备。我们昨天发现了其中一人的...遗体。”她停顿了一下,“不是被掠夺者杀害的。是被某种东西撕碎的,超出我们之前遇到过的任何变异生物。”
秦岳和林夏对视一眼,想到了昨晚超市里的那个怪物。
“你们也遇到了?”陈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的反应。
“昨晚,”秦岳简短回答,“体型巨大,皮肤硬化,力量惊人。我们的武器几乎无法造成伤害。”
陈墨的表情更加凝重。“我们需要联合更多的幸存者。单独的据点无法长期抵抗这种威胁。我们推测这些变异体正在进化,或者城市中心有某种源头在催生它们。”
“而你们想当救世主?”秦岳的语气中带着怀疑。
“不,”陈墨坦率地说,“我们想生存。数学很简单:单独的小群体最终会被各个击破。联合起来,我们有机会。我们有技术知识,有组织能力,但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建立更坚固的防御、扩大搜索范围、分担各项任务。”
林夏走近秦岳,压低声音:“他们的装备确实比我们见过的任何幸存者都专业。看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包,那是用汽车安全气囊材料改装的,轻便且防护性好。还有他们的鞋子,都加固过鞋底和脚踝支撑。”
秦岳注意到这些细节。六个月来,他学会了通过装备判断人的生存能力和意图。这些人看起来不是临时拼凑的掠夺者,而是有长期规划的组织。
“如果加入你们,我们需要付出什么?能得到什么?”秦岳直接问道。
陈墨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手绘地图,铺在布满灰尘的阅览桌上。“基本规则:贡献能力,遵守集体安全规定,分享必要资源。作为回报:安全住所、基本医疗保障、食物配给、以及最重要的——不再孤独面对这个世界的恐惧。”
她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区域,“这是我们的据点。我们有三个主要建筑组成的防御圈,周围设置了预警系统和障碍物。我们有轮流守卫制度,每个人都有非守卫任务——种植、维护、制造、教育。”
“教育?”林夏惊讶地问。
“孩子们需要学习,”陈墨简单地说,“即使在世界末日。我们有七个孩子,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十三岁。”
秦岳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悸动。孩子。在这一切混乱中,竟然还有孩子在努力成长。这个事实比任何装备或承诺都更触动他。
“你们如何管理争端?谁来制定规则?”他继续问,这是关键问题。许多幸存者群体不是毁于外部威胁,而是内部冲突。
“我们有委员会,”陈墨解释,“五人组成,每月轮换两人。重大决策由全体成年人投票。目前我们有简单的宪法:不伤害同伴,不私藏关键物资,不无故拒绝分配的任务。违反者根据严重程度处罚,最重的是驱逐。”
“发生过驱逐吗?”
“一次,”陈墨的表情黯淡,“一个男人试图独占医疗用品并威胁医护人员。经过审判,他被驱逐。那是三个月前的事。”
秦岳陷入沉思。这个“灯塔”听起来太过理想,几乎不真实。但另一方面,如果完全虚假,编造者不太可能考虑如此详细的运作机制。
“你们说的侦察队失踪,具体在什么位置?”林夏问道。
陈墨在地图上指出一个区域。“这里,靠近旧体育中心。我们最后收到他们的无线电信号是在三天前的傍晚,报告说发现了‘异常结构’,然后通讯中断。”
秦岳看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距离他们昨晚遇到变异体的超市不到一公里。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者有关联。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秦岳最终说,“这不是能立刻决定的事情。”
陈墨点头表示理解。“当然。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个简易无线电,”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设备,“调频87.6,每天晚上八点我们会监听十分钟。如果你们决定加入,或者需要帮助,或者发现了关于我们侦察队的线索...都可以联系我们。”
赵锐上前一步,递过无线电。“太阳能充电,有效范围大约五公里。按这里说话,松开收听。”
林夏接过设备,仔细检查。做工扎实,显然是精心组装的。
“另外,”陈墨补充,“作为善意的表示,我们有些多余的抗生素和净水片。李建国?”
矮壮男人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放在桌上。“阿莫西林,还有碘片。别浪费。”
秦岳看着这些物资。在末日世界,这无异于黄金。如果他们心怀恶意,没必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些?”林夏直截了当地问。
陈墨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每多一个活下来的人,人类就多一分延续的希望。简单而 sentimental,我知道,但这是我保持理智的方式。”
沉默在图书馆中蔓延。尘埃继续在光束中舞蹈,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鸣叫——这是少数没有明显变异的生物之一。
“我们会考虑的,”秦岳最终说,“谢谢你们的...提议。”
陈墨微微一笑,疤痕让这个表情显得有些狰狞,但眼中却有真诚的光芒。“保重。记住,每晚八点。”
三人开始有序撤退,保持着专业的安全队形。在门口,陈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还有一件事,”她说,“如果你们决定独自行动,至少考虑离开这个区域。我们观察到的变异体活动在增加,特别是夜晚。某种变化正在发生,而我不认为会是好的变化。”
然后他们离开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秦岳和林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他们真的走了。林夏检查了铁盒里的药物,秦岳则研究着无线电设备。
“你觉得呢?”林夏最终问道。
“太完美了,”秦岳说,“完美得可疑。但另一方面...”
“但另一方面,如果是真的呢?”林夏接话,“一个真正的社区。安全。同伴。甚至可能有热水澡。”
秦岳苦笑。“你还在想热水澡。”
“这是人类文明的基本标志,”林夏一本正经地说,但眼中带着笑意,“而且我想念读书给孩子们听的感觉。我以前在社区图书馆做志愿者,记得吗?”
秦岳记得。林夏曾经提过,那是灾难前少数让她感到平静的事情。她喜欢看孩子们听故事时专注的眼睛,喜欢他们问天马行空的问题。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秦岳说,走向地图,“他们提到的体育中心,离我们昨晚的位置很近。也许我们应该去侦察一下。”
“你想帮他们找失踪的队员?”
“我想知道那里有什么,”秦岳更正,“如果真有‘异常结构’,如果和那些变异体有关...我们需要知道,无论是否加入他们。”
林夏点头同意。“今晚?还是现在?”
秦岳看了看窗外。“现在太危险,白天那些东西活动更频繁。我们等到黄昏,光线足够侦察,又不会完全黑暗。”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准备。秦岳修理了弓箭,制作了新的箭矢。林夏整理医疗用品,用陈墨给的药物补充了急救包。他们检查了所有装备,确保没有任何可能发出不必要声响的东西。
下午,秦岳爬上图书馆顶楼,用望远镜观察城市。从高处看,废墟有一种怪异的美丽。植物从混凝土裂缝中顽强生长,藤蔓爬满建筑外墙。如果没有潜伏的死亡威胁,这几乎像是一个巨大的自然公园。
他特别留意体育中心方向。那是一座巨大的蛋形建筑,曾经举办过国际赛事。现在它的屋顶部分坍塌,外墙上有巨大的裂痕。但秦岳注意到,裂痕周围没有植物生长——这是不寻常的,其他建筑上早就爬满了各种藤蔓。
仿佛某种东西阻止了生命接近。
傍晚时分,他们出发了。天空是渐变的橙紫色,云层边缘镶着金边。如果没有末日的背景,这会是令人惊叹的日落。
他们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避开开阔地带,沿着建筑阴影前进。城市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偶尔的瓦砾掉落声。秦岳注意到街道上出现了新的痕迹——巨大的爪印,深深嵌入沥青中。
“看这里,”林夏轻声说,指向一栋建筑的墙壁。墙面上有三道平行的深刻划痕,从两米高度一直延伸到地面。“不是人类工具能造成的。”
秦岳感到背脊发凉。无论制造这些痕迹的是什么,都比他昨晚遇到的更大、更强。
他们继续前进,接近体育中心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浮现。空气似乎变得更厚重,温度略微下降。秦岳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感觉到了吗?”林夏低声问。
秦岳点头。“像是...静电。但没有雷雨。”
体育中心的入口曾经是宏伟的玻璃幕墙,现在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和碎玻璃。内部一片漆黑,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秦岳示意停下,他们躲在一辆翻倒的公交车后观察。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种奇怪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声,像是远处有巨大的机器在运转。
“无线电,”林夏突然说,“有信号干扰。”
秦岳拿出陈墨给的设备,按下收听键。只有静电噪音,但在规律的间隔中,似乎有一种脉动,像是心跳的节奏。
“这不是自然干扰,”林夏判断,“有某种发射源在里面。”
秦岳做了决定。“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掩护。如果十分钟后我没出来,或者你听到任何不对劲,立刻回图书馆,用无线电联系陈墨他们。”
林夏想反对,但知道这是合理的战术。“七分钟,”她坚持,“七分钟你没出来,我就进去找你。”
秦岳勉强同意,然后深吸一口气,跨过破碎的玻璃,进入体育中心的黑暗之中。
内部比他想象的更暗。紧急出口标志早已失效,只有从屋顶裂缝和破损墙壁透入的微弱天光。曾经容纳数万人的场馆现在空旷得令人心悸,座椅大部分完好,但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秦岳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地面上有某种物质,像是半透明的粘液,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不自然的虹彩。他小心避开,沿着看台边缘移动。
然后他看到了“异常结构”。
在场馆中央,原本是比赛场地的地方,现在生长着某种东西。秦岳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它确实是“生长”出来的。一个由不明物质构成的复杂结构,大约三米高,表面有脉动的发光纹路,颜色是病态的紫绿色。它看起来部分有机、部分晶体,完全超出秦岳的理解范围。
更令人不安的是,结构周围散落着物品:背包、水壶、一件破损的外套——上面有手绘的灯塔标志。陈墨侦察队的装备。
秦岳小心靠近,保持低姿态。随着距离缩短,他注意到结构底部有一些东西:骨头。人类的骨头,排列成某种图案,像是献祭或仪式。
他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准备撤退。但就在这时,结构突然发出更亮的光芒,脉动加快。一种低沉的声音开始回荡在场馆中,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
秦岳感到头痛欲裂,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影像:扭曲的城市景观,变异的生物,人类在尖叫奔跑...然后是一个更清晰的画面:数百个这样的结构,遍布城市,连接成一个网络,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脉动的核心。
信息直接注入他的意识:这不是自然变异。这是设计。是某种入侵。而这些结构是节点,是孵化器,是...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秦岳猛地转身,弓箭上弦。是林夏,脸色苍白。
“七分钟,”她低声说,“我看到了...光。秦岳,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秦岳诚实回答,“但我们必须离开。现在。”
他们开始撤退,但结构的光突然变得刺眼。粘液覆盖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从阴影中,出现了三个变异体——与昨晚类似的类型,但更大,甲壳更厚,眼睛更多。
它们没有立刻攻击,而是以三角阵型包围过来,动作协调得令人不安,仿佛共享同一个意识。
秦岳和林夏背靠背站立,武器在手。变异体步步逼近,发出低沉的喉音。结构的光芒有节奏地闪烁,像是心跳,也像是某种通信。
“门口,”秦岳低语,“我数到三,一起冲。”
但就在他准备行动时,第四个变异体从他们原计划的逃生路线出现,完全堵住了出口。
他们被包围了。
结构的光芒达到顶峰,秦岳感到那种大脑中的声音变得更强烈,强迫性的影像涌入:屈服,接受,转化,成为更大整体的一部分...
林夏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保持清醒!不要看它!”
秦岳猛地摇头,努力聚焦于现实:四个变异体,有限的武器,封闭的空间。生存几率接近于零。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李建国给的铁盒。碘片。强氧化剂。
“林夏,碘片,”他急促地说,“扔向那个结构!”
林夏瞬间理解,从背包侧袋掏出铁盒,取出整瓶碘片。秦岳掩护她,一箭射中最靠近的变异体的眼睛——这是少数脆弱点之一。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吼,暂时后退。
林夏用尽全力将药瓶扔向中央结构。瓶子在空中划出弧线,撞在晶体表面上,碎裂。碘片洒落,与结构表面的粘液接触。
反应立刻发生。紫绿色的光芒变成刺眼的白色,结构发出高频尖啸。变异体们同时痛苦地蜷缩,仿佛共享着痛苦。
“现在!”秦岳吼道。
他们冲向唯一暂时打开的缺口,从受伤变异体身边挤过,冲向出口。背后传来结构破裂的声音和变异体疯狂的咆哮。
他们冲出体育中心,拼命奔跑,不敢回头。直到跑出两个街区,躲进一栋办公楼的大厅,才敢停下来喘息。
秦岳靠在墙上,心脏狂跳。林夏检查他的状况,发现他的鼻子在流血。
“大脑...那个东西...它在试图与我沟通,”秦岳喘息着说,“或者说,侵入。”
林夏用布擦去他的鼻血,表情严肃。“这不是自然变异,对吗?”
秦岳摇头。“是某种...系统。网络。体育中心那个是节点之一。城市中还有更多。它们在生长,在连接。”
他看向窗外逐渐暗下的天空,一个可怕的念头形成:这不是随机的末日。这是有目的的转化。而这个进程,才刚刚开始。
无线电突然发出静电声,然后陈墨的声音传来,微弱但清晰:“秦岳,林夏,如果你们能听到...我们遇到了严重情况。更多变异体在聚集,像是朝某个方向移动。你们安全吗?请回答。”
秦岳拿起无线电,按下通话键。“陈墨,听着。这比我们想象的都更糟。这不是自然灾难,是入侵。我们需要联合所有能联合的人。我们加入。但首先,我们需要生存今晚。”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林夏,她坚定地点头。
“告诉我们你们的精确位置,”秦岳继续说,“我们会去你们那里。但我们需要共享一切信息。因为如果我的预感正确,我们面对的不仅是生存挑战。”
“我们在面对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