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把沈砚白带走的那天,林晚星在房间里站了一下午。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条缝隙,漏进的光斑在地板上晃来晃去,像极了她心里乱晃的念头。她一会儿觉得解气,一会儿又想起沈砚白抬头时眼底的红血丝,心脏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大小姐,该用晚餐了。”门外传来佣人轻细的声音。林晚星应了声,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书桌上的相框——那是高三毕业照,她站在最右边,沈砚白在中间偏左的位置,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清亮。她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手指抚过沈砚白的脸,最后还是把相框倒扣在了桌上。
晚餐时,林墨看出她心不在焉,主动提起沈砚白:“你选的那个家奴,叫沈砚白是吧?我让人查了下,他是十岁那年被送进林家调教场的,资质不错,就是性子有点倔,之前几个想选他的主子都没要成。”
林晚星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声音有些发闷:“倔?那就让他磨磨性子。”她刻意忽略了“十岁进调教场”这句话带来的异样感,只把所有情绪都归结成被欺骗的愤怒。
林墨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只是给她夹了块排骨:“调教归调教,别太过分,毕竟是要长期跟在你身边的人。”
林晚星没应声,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说自己没胃口,转身回了房间。她坐在飘窗上,看着楼下花园里的路灯,脑子里全是林墨的话。十岁进调教场?那他在学校里的样子,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他看她的眼神,递橡皮的动作,下雨天撑伞时的小心翼翼,难道都是多年调教练出来的演技?
她越想越乱,最后干脆拿出手机,搜索“林家调教场”。页面跳出来的内容很少,大多是些模糊的描述,说那是专门训练家奴的地方,从礼仪到服从性,都会进行严格训练,不听话的人会受到惩罚。她看着“惩罚”两个字,心里突然有点发慌,可一想到沈砚白的拒绝,那点慌又被压了下去——是他先骗她的,这都是他应得的。
接下来的两周,林晚星刻意不去想沈砚白的事,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整理大学行李上。可越是刻意忽略,就越容易想起。她会在喝水时想起沈砚白曾经帮她拧开的瓶盖,会在整理书本时想起他借她的笔记,甚至会在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时,下意识地以为是沈砚白来了。
直到两周后的那天晚上,张叔来敲门,说沈砚白已经调教好了,问她要不要现在见一见。林晚星正在敷面膜,听到这话,手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不自然:“让他在客厅等我。”
她卸了面膜,挑了件深色的真丝睡袍,又对着镜子整理了很久的头发,才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打在沈砚白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家奴制服,只是比之前更合身了些,头发也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林晚星走到沙发上坐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沈砚白才慢慢抬起头。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眼下的青黑也更重,嘴唇有些干裂。最让林晚星心惊的是,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到的。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也没有了在学校时的清亮,只剩下一片麻木的顺从,像一潭死水。
“主人。”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很恭敬。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她以为自己会觉得解气,可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厉害。她强装镇定,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冰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知道,”沈砚白低下头,“伺候主人饮食起居,服从主人的一切命令,绝无二心。”
林晚星看着他低垂的头顶,突然想起毕业那天他拒绝她时的样子。那时的他虽然平静,却还带着点少年人的倔强,可现在,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棱角,只剩下一副温顺的空壳。她想问他这两周经历了什么,想问他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刻薄的话:“听说你之前性子倔?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砚白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林晚星注意到他的右手在微微发抖,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发现他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绳子勒过的。
她的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张叔,把他带下去,安排在隔壁的佣人房。以后他负责我的房间卫生,每天早上六点起来准备早餐。”
“是,大小姐。”张叔应了声,示意沈砚白跟他走。
沈砚白起身时,动作有些迟缓,林晚星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制服领口处,露出了一小片青紫的痕迹,像是被鞭子抽过的。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看到的那些痕迹,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知道调教场会惩罚人,可没想到会这么狠。她想起自己当初说的“好好调教”,心里突然充满了愧疚。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沈砚白跟着张叔走向佣人房的背影。他的脚步很轻,背有些驼,再也没有了在学校时的挺拔。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教室里见面的场景,他坐在她旁边的位置,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转过头对她笑了笑,说:“你好,我叫沈砚白。”
那时的他,眼里有光。
林晚星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心里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让他去受那些苦,恨的是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真相。如果他早点说自己是家奴,她是不是就不会表白,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她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楼下的灯都灭了,才回到床上。可她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沈砚白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在学校里的温柔,一会儿是他现在的麻木,一会儿是他脸上的疤,一会儿是他手腕上的红痕。
凌晨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悄悄起身,走到隔壁的佣人房门口。门没有锁,留了条缝,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窗户里漏进来,照亮了一小片床板。沈砚白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睡得很沉,却时不时地皱一下眉头,像是在做噩梦。
林晚星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月光下,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后背上的鞭痕,一道一道,纵横交错,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泛着红。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猛地一颤,转过身来,眼里满是惊恐,像受惊的小鹿。
当他看清是林晚星时,惊恐慢慢褪去,又变成了之前的麻木,他连忙想起身:“主人,您怎么来了?”
“别动。”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着他眼里的惊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你……疼吗?”
沈砚白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不疼,为主人服务,是我的本分。”
林晚星看着他明明疼得发抖,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家奴?”
沈砚白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家奴没有资格支配自己的感情,更没有资格喜欢主人。我怕……我怕说了,连在你身边待着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晚星的心上。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不能喜欢她。原来他拒绝她,不是因为厌烦,而是因为自卑和无奈。原来她所以为的欺骗,不过是他小心翼翼的守护。
林晚星看着他,心里又悔又痛,想说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现在说对不起,已经太晚了。那些鞭痕,那些恐惧,那些被她亲手打碎的温柔,再也回不去了。
沈砚白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连忙又低下头:“主人,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如果您觉得我僭越了,我可以……”
“闭嘴。”林晚星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不用早起准备早餐了。”说完,她转身跑出了佣人房,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趴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边是对沈砚白的愧疚和心疼,一边是被欺骗的愤怒和不甘。她想弥补,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想靠近,却又怕再次伤害他。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心可以这么复杂,在爱与恨、愧疚与愤怒之间反复横跳,比任何数学题都要难。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林晚星知道,从她选择沈砚白作为家奴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一道鸿沟。而现在,这道鸿沟里,又多了愧疚、疼痛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让她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