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别院的后厨小院，今日气氛诡异。
本该肃静雅致的地方，此刻飘出阵阵……焦糊味。灶台前，当朝最年轻有为的内阁大学士谢珩易，一身常服溅上了几点灰渍，正略显笨拙地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额角却隐有薄汗。
“火！火小一点！谢珩易你是不是想烧了厨房啊！” 秦书瑶系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粗布围裙，袖子挽到手肘，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锅铲，对着锅里翻滚冒烟的一堆香料干辣椒花椒等物急得跳脚，“香料要先炒香！不是让你把它们烧成炭！这是底料！不是炼丹！”
谢珩易闻言，默默将刚塞进去的一块柴火又抽出来半截，火势稍弱，但锅里已是黑烟滚滚，焦糊味更浓了。他抬眼看了看秦书瑶平静道：“火候，确需精研。”
“精研你个头！”秦书瑶欲哭无泪，她好不容易偷偷摸摸搞来这些珍贵的香料，想复刻记忆里的麻辣火锅底料，结果第一步就差点毁在谢珩易这个“烧火状元”手里。“我的二荆条！我的茂汶花椒！我的牛油……呜呜，都糊了！”
就在此时，一道张扬的笑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本王当是谁家灶房走水了呢！原来是谢大人在这儿——亲自烧火？”
傅铭泽摇着那把招摇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进小院，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他本是听说谢珩易今日告假，又想起送去秦府的那些月季，心里憋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便想来看看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谢御史在搞什么名堂，顺便……好吧，他就是想看看那盆蓝月季有没有被好好供起来。谁知刚进别院，就被这焦糊味和黑烟引到了厨房，竟看到如此“奇景”！
“谢大人，”傅铭泽用扇子掩着鼻，故作惊讶，“您这内阁大学士当得，还要兼差火头军？还是说……”他促狭地瞥了一眼锅边灰头土脸的秦书瑶，“这是未来谢夫人的‘闺房之乐’？品味……挺别致啊。”
秦书瑶正心疼她的香料，闻言没好气地瞪了傅铭泽一眼：“九殿下鼻子这么灵，哪儿有味往哪儿钻？”
谢珩易倒是神色不变，只将手中柴火彻底抽出，炉火渐熄。他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语气平淡：“九殿下驾临，有失远迎。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傅铭泽挑眉，目光在狼藉的灶台和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谢珩易脸上那不知是锅灰还是汗渍的痕迹上，笑意更浓，“看来本王来得不巧，打扰二位‘钻研厨艺’了。不过谢大人，您这火候掌控，可比您审案断狱差远了。这锅底料，怕是连御膳房的泔水桶都嫌弃吧？”
秦书瑶气得想拿锅铲敲他！但碍于对方是皇子，只能咬牙忍了，转头对着糊掉的底料哀叹。谢珩易则直接无视了傅铭泽的嘲讽，对秦书瑶道：“火已灭。重新来过？”
“重来什么呀！”秦书瑶看着锅里黑乎乎的一团，心在滴血，“材料就这一份！偷偷弄来的！被我娘发现我就死定了！”她越说越沮丧，蹲在地上，看着那口糊锅。
傅铭泽看着她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又看看谢珩易那张沾了灰却依旧淡定的脸，再闻闻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忽然觉得……这场面虽然狼狈，却有种诡异的……热闹，比他那冷冷清清的皇子府有意思多了。
见两人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烂摊子——谢珩易竟真的挽起袖子，拿起水瓢准备冲洗糊锅；秦书瑶则试图抢救还能用的香料——傅铭泽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看客。他轻咳一声，指挥身边的心腹太监：“小顺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忙打水！”
小顺子：“……啊？哦！是，殿下！”
于是，诡异的画面出现了：当朝九皇子的心腹太监，苦着脸加入刷锅队伍；而九皇子本人，在原地踱了两步后，居然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来，看着那糊掉的锅底，皱了皱眉，竟然也弯下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把还没完全焦黑的干辣椒，丢进旁边的簸箕里。
“啧，暴殄天物。”他嫌弃地评价道，手上动作却没停下。
正当四人（加上小顺子）在小厨房里上演“灾难现场清理行动”时，隔壁院落，正对着一盆普通月季修剪枝叶的秦书月，忽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焦糊味，抬头一看，只见谢府别院方向，竟有缕缕黑烟升起！
“走水了？！”秦书月心中一紧，立刻放下剪刀。她知道姐姐今日被谢珩易请去别院“有事相商”，莫不是出了意外？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裙摆便朝着黑烟方向快步跑去，玉兰紧跟其后。
主仆二人急匆匆赶到小院门口，看到的情景却让她们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火光冲天，只有灶房门口一片狼藉。她那位平日端庄（偶尔出格）的嫡姐秦书瑶，正蹲在地上捡拾柴火，脸上手上都沾了灰；那位传闻中冷峻威严的谢珩易谢大人，正拿着块抹布擦拭灶台边缘，月白衣袖挽起，侧脸上赫然一道黑灰；而那位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九皇子傅铭泽，竟然也拿着一块抹布，正皱着眉头试图擦掉门上溅到的油星！旁边还有个面生的太监在奋力提水冲刷地面。
四个人，三个身份显赫，此刻却像极了做错事被现场抓包、正在疯狂毁灭证据的……顽童？
秦书月一时语塞，站在门口，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傅铭泽一抬头，正好撞见秦书月惊愕的目光。他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那块脏兮兮的抹布朝旁边一扔——
“啪！”
不偏不倚，抹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盖在了正蹲着捡柴火、毫无防备的秦书瑶头上！
秦书瑶：“谁？！”
她动作停滞，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将头上那块还滴着脏水、散发着焦糊味和油腥味的抹布拿了下来。
她低头看看抹布，又抬头看看一脸尴尬僵住的傅铭泽，最后看向门口目瞪口呆的妹妹。
“傅、铭、泽！” 秦书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但对方是皇子，她只能死死捏着抹布，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眼神表达“你死定了”的愤怒。
傅铭泽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扔能扔这么准，尤其是在秦书月面前！他俊脸涨红，想解释，又拉不下脸，只能干咳一声，迅速端起皇子的架子，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咳！秦二小姐怎么来了？此处杂乱，小心污了衣裙。”
秦书月看看姐姐头上的抹布印子，看看谢珩易脸上的黑灰，再看看傅铭泽强装镇定的样子，以及这一片狼藉的灶房……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荒谬得有点……好笑。
她努力绷住脸，福了一福：“臣女见此处有烟，恐是走水，特来查看。既是虚惊一场，臣女告退。”
“等等！” 秦书瑶叫住她，顶着额头一道抹布黑印，笑得有些讨好，“书月来都来了，帮忙收拾一下？人多力量大嘛！你看这乱的……”
秦书月：“……”
最终，在秦书瑶半是恳求半是耍赖的攻势下，秦书月也只能无奈地加入“毁灭证据”小队。玉兰和小顺子负责提水冲刷，秦书月心思细腻，指挥着如何清理更不留痕迹，秦书瑶和谢珩易继续对付糊锅和灶台，傅铭泽则被分配去……捡干净地上散落的、没烧完的柴火（因为他看起来最不适合精细活）。
一行人齐心协力（主要是怕被秦夫人发现），总算在晚膳前将小厨房恢复了七八成原貌，至少看不出差点引发“火灾”的痕迹。只是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糊味，以及几个人脸上、身上的灰渍，昭示着刚才那场兵荒马乱。
收拾完毕，天色已近黄昏。折腾了大半天，众人都有些疲乏，却也奇异地消除了不少隔阂。
谢珩易吩咐青黛准备了简单的酒菜，摆在院中石桌上。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就是几碟清爽小菜，一壶温过的桂花酿，以及——秦书瑶强烈要求并亲自“监督”煮的一锅清汤，里面涮着好不容易抢救下来的一些未糊食材和现切的羊肉、青菜。
虽然没有麻辣锅底，但清汤涮肉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对刚经历完“厨房劫难”的几人来说。
月色初上，清辉洒满小院。四人围坐，气氛微妙。
秦书瑶是彻底放开了，灌了一口桂花酿，长舒一口气：“哎呀，虽然锅底糊了，但这清汤涮肉也不错！谢珩易，下次火小点！还有你，傅铭泽，抹布扔得挺准啊！”她故意瞪他一眼。
傅铭泽有些讪讪，但嘴上不饶人：“谁让你蹲那儿挡路！本皇子还没怪你吓我一跳呢！”
“我吓你？明明是你做贼心虚！”
“谁做贼了？本王那是……乐于助人！”
“助人把抹布扔我头上？”
眼看两人又要斗嘴，谢珩易默默将涮好的羊肉夹到秦书瑶碗里，淡声道：“食不言。”
秦书瑶瞬间被羊肉吸引，忘了吵架。傅铭泽哼了一声，也自顾自喝酒。
秦书月安静地小口吃着菜，偶尔抬眼，目光掠过争抢最后一片羊肉的姐姐和九皇子，又掠过安静斟酒的谢珩易。月光下，他脸上的黑灰已经洗净，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是耳根处似乎还有些微红？是火光映的，还是……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今晚的一切都太超出她的认知。姐姐的大胆随性，谢大人的……烟火气，九皇子的别扭与偶尔流露的笨拙，还有这月下围坐、不分尊卑的一餐。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书月，尝尝这个，这个好吃！”秦书瑶将烫好的青菜夹到妹妹碗里。
秦书月轻轻点头：“谢谢姐姐。”
傅铭泽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他忽然开口，语气有些硬邦邦的：“秦二小姐，那几盆月季……可还入眼？”
秦书月动作微顿，放下筷子，恭敬回道：“殿下所赐，皆是珍品。府中花匠已妥善照料，臣女多谢殿下厚意。” 依旧是标准而疏离的客套。
傅铭泽被噎了一下，想说“那是送你的不是送花匠的”，但看着秦书月平静无波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冷哼，仰头喝尽杯中酒。
谢珩易仿佛没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又给秦书瑶添了片肉。
秦书瑶正咬着羊肉，闻言眼睛一亮，咽下食物道：“那当然是肥宅快乐水配火锅更带劲！不过桂花酿配月色，也不错！”她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来，为咱们第一次‘协同作案’（指差点烧厨房），也为了这难得的……”她卡了下壳，想找个词。
“狼狈为奸？”傅铭泽没好气地接道。
“是月下小酌！”秦书瑶纠正，瞪他一眼，然后笑嘻嘻地对谢珩易和秦书月道，“干杯！”
谢珩易举杯，秦书月也迟疑地端起小巧的酒杯。傅铭泽看着，不情不愿地也碰了一下。
酒杯轻撞，发出清脆声响。月光如水，流淌在四人身上，暂时洗去了身份隔阂与白日喧嚣。
秦书瑶笑得没心没肺，秦书月若有所思，傅铭泽别扭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而谢珩易，则在无人注意时，目光轻轻掠过秦书瑶沾着酒渍、却亮晶晶的唇角，眼底深处，漾开一丝极淡的、月华般的柔和。
焦糊的底料，扔偏的抹布，混乱的收拾，以及此刻月下这不算和谐却莫名生动的对饮。
这一日，注定会成为他们各自记忆里，一个奇特而难忘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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