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犹如一道惊雷,劈得秦府上下人仰马翻。
秦夫人先是喜上眉梢——女儿能得太后面见,这是天大的体面!但这份喜悦在转头看到自家大女儿那张写满“完蛋了”的脸时,瞬间转化为深深的忧虑。
“瑶儿!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是天大的荣耀!你可千万千万要谨言慎行,不能再出半点差池了!”秦夫人拉着秦书瑶的手,语重心长,眼神里充满了“求你了千万别在宫里扑腾”的恳切。
秦书瑶苦着脸,感觉比连续抄一百遍《女诫》还绝望。进宫?见太后?那个传说中连先帝都敬重三分、在后宫说一不二的厉害老太太?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左脚先迈过门槛而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未来。
“娘……我能……装病吗?”秦书瑶垂死挣扎。
“胡闹!”秦夫人难得板起脸,“太后亲口宣召,乃是殊荣。装病?那是欺君之罪!你想让整个秦家陪你掉脑袋吗?”
秦书瑶蔫了。得,退路彻底堵死。
于是,一场针对秦书瑶的“宫廷礼仪紧急特训”在秦府火速展开。秦夫人亲自坐镇,徐嬷嬷留下的几个小宫女被临时“借调”来当“教习”,秦书月则成了现成的“模范样板”。
走路:
“大小姐,步子要稳,裙摆不能晃!”
秦书瑶努力模仿秦书月那种行云流水的步态,结果没走几步,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差点表演了个平地旋转。
秦书月在一旁默默调整呼吸,假装没看见姐姐差点扭成麻花的脚。
行礼:
“屈膝,低头,手放这儿……对,保持。”
秦书瑶蹲得腿肚子直哆嗦,感觉比扎马步还累。趁着教习转身,她偷偷揉膝盖,龇牙咧嘴。
秦书月垂下眼帘,将自己标准得可以入画的姿势维持得纹丝不动,只是指尖微微收紧。
问答应对:
“若太后问起您平日喜好,该如何回答?”
秦书瑶眼睛一亮:“可以说我喜欢……” 看话本、爬墙、吃美食?
“咳咳!”秦夫人重重咳嗽。
秦书瑶赶紧改口:“喜欢……读书习字,赏花品茶,侍奉父母……” 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不信。
秦书月轻声补充:“回太后,臣女愚钝,唯知恪守闺训,闲暇时侍弄花草,读些诗词,不敢有逾矩之好。”
秦夫人赞许地看了秦书月一眼,又忧心忡忡地看向女儿。这差距……太后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秦书瑶被训得头晕眼花,感觉比连着下十盘五子棋还累。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她瘫在自己床上,哀叹:“这日子没法过了……进宫简直比我被喂鱼还可怕……”
翠珠一边帮她揉着酸痛的腿,一边小声出主意:“小姐,要不……咱们再找谢大人问问?他常在宫中行走,兴许知道太后娘娘的喜好,或是宫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秦书瑶撇撇嘴:“找他?他不看笑话就不错了!说不定这会儿正等着看我进宫怎么出丑呢!”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没底。万一真在太后面前闹出大笑话,牵连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
正纠结着,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
秦书瑶和翠珠宝蔻都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谁?
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一个熟悉的、低沉平静的嗓音飘了进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还没睡?”
是谢珩易!
秦书瑶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怎么会半夜出现在她窗外?!这可是她的闺房!
她手忙脚乱地拢了拢寝衣,心跳如擂鼓,压低声音又惊又怒:“谢珩易!你……你怎么在这儿?!这可是秦府!我的院子!”
窗外静默了一瞬,然后,那个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地响起:“知道。有事问你。”
“有事不能白天说?!非得大半夜爬……” 秦书瑶想起自己之前爬他家墙头的事,声音噎了一下,底气不足,“……非得这样?”
“明日宫中事。”谢珩易言简意赅,“开窗。”
秦书瑶犹豫了。理智告诉她,深更半夜,闺阁女子与未婚夫隔窗私语,这要是传出去……但一想到明天要面对太后,她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谢珩易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
她咬了咬牙,示意翠珠宝蔻退到内室帘后(其实她们已经自觉地缩到角落当背景板了),自己披了件外袍,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些,只露出一道缝隙。
月光下,谢珩易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站在窗外阴影里,身姿挺拔,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比平日更加清冷。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小卷轴。
“你……你怎么进来的?”秦书瑶还是忍不住问,秦府的护卫虽然比不上谢府,但也不至于让人如入无人之境吧?
谢珩易瞥了她一眼,没回答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直接切入正题:“太后召见,所为何事,你可知晓?”
“还能为什么?”秦书瑶垮着脸,“肯定是我礼仪学得太差,徐嬷嬷回去告状了,太后想亲自看看我这个‘活宝’呗!”
谢珩易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太后并非如此浅薄之人。” 他顿了顿,“此次召见,或与赐婚有关,或与近日流言有关,亦或……只是久居深宫,想见见新人。”
他看向秦书瑶,月光下,她穿着素色寝衣,头发披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疲惫,与平日张牙舞爪的样子截然不同。烛光从窗缝透出,勾勒出她柔软却紧绷的侧脸线条。
“宫中不比府内,一言一行皆需谨慎。”谢珩易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放慢了些许,“太后喜静,亦喜鲜活之人,不喜矫揉造作,亦厌恶愚钝不堪。”
秦书瑶心里一紧:“那我……我算哪种?”
谢珩易看了她一眼,没直接回答,只是道:“谨记四点:一,问则答,不问则静。答话简明,切勿东拉西扯。二,眼神勿乱瞟,尤其是……遇到九皇子时。”
秦书瑶愣了一下,想起傅铭泽那张欠揍的脸,下意识点头。
“三,”谢珩易继续道,“太后若赐物,无论喜恶,皆需恭敬谢恩,当场细观赞叹,交由宫人妥善收好,不可如你平日般随手乱放甚至……掷地。”
秦书瑶脸一红,想起被自己砸碎的合欢玉佩。
“四,也是最重要一点。”谢珩易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若遇刁难,或不知如何应对,可直言‘臣女愚钝,请太后娘娘示下’。低头,沉默,好过胡言乱语,举止失措。”
他说的条理清晰,语气平静,却字字都像是针对秦书瑶平日“弱点”的精准提点。秦书瑶听得仔细,心里的慌乱竟真的奇异地平息了些许。
“还有,”谢珩易将手中那个小卷轴从窗缝递了进来,“太后近年礼佛,不喜浓烈香气。明日妆容、熏香,皆宜清雅。这上面是宫中几位得脸女官常用的香方与首饰样式,可作参考,但不必完全照搬。”
秦书瑶接过那还带着室外凉意的卷轴,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指节,心头莫名一跳。她攥紧卷轴,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珩易“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明日,陆沉会扮作普通侍卫,随秦府马车同行至宫门。宫内有青黛接应,她会以宫女身份在慈宁宫外等候。若真有急事……可寻他们。”
秦书瑶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阴影中的他。月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看不清表情。他竟然……连这些都安排好了?
心里那点因为被“监视”而升起的不悦,奇异地被一股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点意外,有点……说不清的暖意,还有更多的压力——他安排得如此周全,她要是再搞砸,岂不是更丢他的脸(虽然她总觉得他更可能是在看戏)?
“知道了。”她闷闷道。
谢珩易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想叮嘱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早些歇息。”
说完,他便转身,身影如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墙角。
秦书瑶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卷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没动。夜风吹来,带着初夏的微凉,也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焦躁。
她低头,展开卷轴一角,借着室内烛光,看到上面娟秀而详尽的记录,甚至还有简单的图示。
这个谢珩易……有时候,好像也不是那么完全的可恶?
至少,在“保住棋子别死得太快”这件事上,他挺上心的。
秦书瑶把卷轴仔细收好,回到床上。虽然依旧紧张,但比起之前的惶然无措,此刻心里多少有了点底。
窗外,月色渐隐。
秦府内外,有人辗转难眠,有人暗中布置,有人心怀期待,也有人……纯粹等着看明天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