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阁一案

谢珩易似乎终于被堆积的公务绊住了手脚，连着几日未曾来过秦府。

秦府难得的清静，让秦书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呸！她才没觉得少什么呢！是银子多得花不完，有点烧得慌！

没错，父亲给的“封口费”兼“抄书赞助金”实在丰厚，秦书瑶看着匣子里厚厚的银票，觉得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它们。正好听说南街新开了家气派无比的“珍宝阁”，据说什么稀奇玩意儿都有，她便动了心思，打算带秦书月一起去逛逛。妹妹那个清冷的院子，除了花就是书，太素净了，买点漂亮首饰玩意给她，让她也开心开心。

“逛铺子？”秦书月听到邀请时，有些惊讶。

“对啊！听说那珍宝阁有三四层高，什么都有，可热闹了！”秦书瑶兴致勃勃，“整天闷在家里多没意思，走，姐带你见见世面去！” 她如今是真心想和这个妹妹亲近些，那些一起下五子棋、一起偷看“歪诗”的午后，让她觉得秦书月并非表面那么无趣。

拗不过秦书瑶的热情，秦书月最终点头应下，换了一身不出错的藕荷色衣裙，戴着面纱，随姐姐出了门。

珍宝阁果然名不虚传。

一踏进那气派的大门，秦书瑶的眼睛就不够用了。楼阁竟是罕见的圆形设计，中空的天井直通穹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流光溢彩。每一层都围绕着天井而建，以精美的雕花栏杆隔开，凭栏可望见上下数层的人流与琳琅满目的商品。

底层多是些文玩字画、奇石异宝，秦书瑶扫了一眼，兴趣不大。二楼则是珠光宝气，各色金银玉器、翡翠珍珠、珊瑚玳瑁，在明亮的灯火下熠熠生辉，其中一片区域更是闪耀着冰晶般清冷剔透的光芒，吸引了秦书月的目光。

“姐姐，你看那边……”秦书月轻声唤道，目光落在柜台中央一枚单独陈列的簪子上。

那是一枚“冰晶月季簪”。簪身是罕见的淡蓝色冰种翡翠打磨而成，剔透莹润，雕成了一截缠绕的花枝，枝头一朵月季含苞待放，花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竟是用无数细小的、打磨成特定切面的透明晶石镶嵌而成，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霓虹，却又因主体是冰种翡翠，整体呈现出一种清冷孤高、不染尘埃的美，与真实的月季形神兼备，甚至更添仙气。旁边标价牌上的数字，足以让寻常富户倒吸一口凉气。

秦书月站在柜台前，隔着一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那枚簪子。她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惊呼或凑近，只是目光专注地流连在簪子的每一处细节上，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她知道这价格绝非自己能奢望，也从未想过拥有，只是觉得，这簪子真美，像她梦里那片月光下的冰晶花园。

秦书瑶正被旁边一串鸽子蛋大的珍珠项链吸引，琢磨着买回去给母亲，没留意到妹妹的驻足。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轻佻的男声插了进来：

“掌柜的，这枚冰晶月季簪，我要了。”

秦书月闻声转头，只见一位身着锦蓝华服、腰佩玉带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他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面容俊秀，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骄矜之气，身后跟着两个明显是护卫或随从的男子。他看也没看秦书月，径直指着那簪子，语气随意得像在买棵白菜。

掌柜的认得这位主儿，连忙堆起笑脸：“傅公子好眼力！这簪子可是我们阁里的镇店之宝之一，取自极北冰原深处的……”

“少废话，包起来。”被称为傅公子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打断，目光这才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旁边的秦书月一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尤其是在她朴素的衣裙和上停留一瞬，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穿得这般朴素配戴这种珍品？看看就得了。”

这话说得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刺耳。旁边的客人隐约听见，都投来各异的目光。秦书月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但她很快又松开，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退后了半步，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你！” 秦书瑶此刻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听这话，火气“噌”就上来了。她手里还拎着刚从四楼买来的、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二话不说就要冲过去理论。管他什么公子王孙，欺负她妹妹就不行！

“姐姐！” 秦书月却比她更快，一把用力拉住了秦书瑶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别去。”

“可他……” 秦书瑶气不过。

秦书月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恳求，还有一丝秦书瑶看懂的、深藏的难堪和隐忍。

然后，她松开手，转向那位傅公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公子既已购得珍宝，望惜之。”

说完，她不再看那枚冰晶月季簪，也不再看那位趾高气扬的公子，转身，拉着仍旧气鼓鼓的秦书瑶，步伐平稳却快速地朝楼下走去。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狼狈，却无端透出一股令人心疼的孤清。

傅铭泽，也就是那位九皇子，站在原地，看着秦家姐妹匆匆离去的背影，尤其是秦书月那平静行礼、干脆离开的模样，脸上那抹讥诮的笑淡了下去，反而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啧，”他用手中合起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对身边的心腹侍卫道，“她怎么连争都不会争一下，哪怕是瞪我一眼呢。”

心腹侍卫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恭敬地低声道：“殿下，您是皇子，她们只是朝臣之女，何况那位好像看样子还是庶出，怎么敢与您相争？” 更何况您刚才那话，摆明了是故意找茬。

傅铭泽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目光却再次落向掌柜正小心翼翼包装的冰晶月季簪。他确实是故意抢先买下的，路过时看到那庶女看簪子的眼神，专注澄澈，没有寻常女子的贪婪或艳羡，倒让他生出一丝恶劣的念头，想看看她被夺所爱（哪怕只是看看）时会是什么反应。结果……就这？

平静得让人莫名不爽。

“包好看点。” 他吩咐了一句，目光扫过那簪子，脑中却闪过那庶女挺直离开的背影。

算了，一根簪子而已。

出了珍宝阁，秦书瑶还是气不顺。

“书月，你干嘛拦着我！那人谁啊？那么嚣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咱们又不是买不起！你喜欢那簪子是不是？姐给你买更好的！” 秦书瑶一边把糖炒栗子塞给秦书月，一边愤愤道。

秦书月接过温热的栗子，指尖传来暖意，心底那丝冰凉似乎被驱散了些。她摇摇头，轻声道：“姐姐，不必了。我本也只是看看，并未想买。那簪子……太过贵重耀眼，不适合我。”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着秦书瑶，眸色清澈，“姐姐为我出头，我心领了。只是那人气度不凡，随从皆非普通家仆，还是莫要轻易招惹麻烦。我们……回去吧。”

看着妹妹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侧脸，秦书瑶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

她想起秦书月那个只有花香的冷清院子，想起她总是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她面对刁难时那近乎逆来顺受的平静……

这个妹妹，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委屈，又独自消化了多少？

“书月，” 秦书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以后谁再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姐姐。咱们不主动惹事，但也不能怕事。知道吗？”

秦书月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和护短，怔了怔，心底某处坚硬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嗯，知道了，姐姐。”

姐妹俩手挽着手，朝着秦府的方向走去。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远处珍宝阁三楼窗前，下来寻人的翠珠和豆蔻，恰好将二楼那场小小的风波看在眼里。豆蔻气得直跺脚，翠珠则眉头紧锁。

“那人太过分了！不行，得告诉老爷！” 豆蔻道。

翠珠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先别急。我看那公子，来头恐怕不小。咱们先回去，禀明小姐，再从长计议。”

玉兰也在旁边点了点头应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