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瑶蔫头耷脑地被“请”上了谢珩易那辆宽敞却透着冷清气息的马车。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翠珠和豆蔻被谢珩易的侍卫“客气”地请上了后面一辆小马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车厢内弥漫着谢珩易身上那种独特的冷松香,此刻却让秦书瑶感到窒息。她缩在离谢珩易最远的角落,抱着自己那个可笑的蓝布包袱,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原地消失。
谢珩易在她对面坐下,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刚才在城门口只是顺手捡了只走丢的……麻烦精。他甚至还有闲心从小几下的暗格里取出茶具,不紧不慢地开始煮水。
车轮辘辘,驶向的方向显然是秦府。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只有煮水的轻微咕嘟声和车轮压过路面的声响。
秦书瑶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她机关算尽,最后落得个奉旨成婚的下场?谢珩易怎么就乖乖接旨了?这不符合他大反派的人设!
她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瞪着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煮茶的男人,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有些发颤:“谢珩易!你……你告诉我!为什么陛下会突然下旨赐婚?!”
谢珩易提起初沸的水,缓缓注入茶壶,氤氲的水汽稍稍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他动作未停,语气平淡地反问:“你说呢?”
“我……”秦书瑶一噎,随即更气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谢珩易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秦书瑶莫名有些心虚。
“秦小姐,”他放下水壶,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近几月的壮举,桩桩件件,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陛下虽在深宫,耳目却不闭塞。你觉得,他会不知道?”
秦书瑶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驳起。泼错洗脚水、当街朗诵肉麻情诗、寺庙撕裙、马场抱腿……哪一桩不是惊天动地?
谢珩易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说道:“况且,自宫宴那日起,关于你与我之间的种种‘传闻’,在京城已流传三月有余。其间版本迭出,细节详实,怕是连你几时用膳、喜食何物,都被人编排得有模有样。”
秦书瑶脸一红,那些离谱的谣言她也略有耳闻。
“陛下日理万机,原本无心理会此等市井流言。”谢珩易顿了顿,看向她,目光里似乎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直到前日,皇家马场。”
秦书瑶心头一跳。
“你当众……的言行,”谢珩易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略过了“抱大腿”等具体描述,“三皇子全程目睹,回宫后,想必向陛下与太后……如实回禀了。”
“如实回禀?”秦书瑶声音拔高,“他肯定添油加醋了!”
“是否添油加醋,已不重要。”谢珩易垂下眼帘,看着杯中逐渐舒展的茶叶,“重要的是,在陛下与太后眼中,秦大小姐对谢某‘痴心一片,感天动地’,行为虽稍显……跳脱,但一片赤诚,可昭日月。而谢某身为臣子,年岁渐长,身边无人,陛下体恤,太后关怀,故有此赐婚,以示天恩,以慰……臣心。”
他说得平铺直叙,仿佛在念一篇枯燥的公文,但秦书瑶却听出了其中满满的讽刺和……甩锅!
敢情这赐婚,全是她自己“作”出来的?皇帝和太后是被她“痴情”感动了,顺便关怀了一下未婚臣子?
“那……那你呢!”秦书瑶更气了,手指差点戳到谢珩易鼻子前,“你为什么不拒绝?!你明明很讨厌我!在马场上你还让我‘自重’!你为什么不跟陛下说清楚,说你看不上我,说都是我自作多情,让你去退婚啊!”
谢珩易终于抬眸,正眼看向她,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反问了一句:“你想让我抗旨?”
秦书瑶一滞:“我……”
“陛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昭告天下。”谢珩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此时拒婚,非是拒你秦书瑶,而是抗旨不遵,藐视天恩。轻则罢官夺爵,重则累及家族。秦小姐,你以为,谢某是那等为一己喜怒,便可置君命于不顾、置家族于险地之人?”
秦书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是了,这里是皇权至上的古代,抗旨是杀头大罪。就算谢珩易是反派,是男主,在羽翼未丰、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他也得遵旨。
可是……不对啊!原著里谢珩易后期权势滔天,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虽然可能还没到那个程度,但以他的心性和手段,真想拒绝,肯定有办法周旋,至少不会接旨接得这么干脆!
秦书瑶内心疯狂咆哮:(你可是大反派啊!你是男主啊!你不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了你啊!你连谋朝篡位都敢,拒个婚怎么了?肯定有别的原因!)
她盯着谢珩易,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情愿、被迫或者算计。
可是没有。他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的模样。
“所以……”秦书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甘和最后的挣扎,“你就这么……认了?”
谢珩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氤氲的热气后,他的眉眼有些模糊。
“圣意难违。”他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语气淡然,“况且,秦小姐,这满城风雨,你我之间,早已说不清了,不是吗?”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与其让流言继续滋扰,让陛下太后挂心,不如就此定下。于你,于我,于秦、谢两家,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出路?秦书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这哪里是出路,这分明是条死路!嫁给一个厌恶自己、未来还可能喂自己鱼的大反派,能有什么好下场?
“谢珩易,”秦书瑶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最后一点希望,“你实话告诉我,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有什么别的打算?或者,你需要秦家的什么?你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我帮你,你放过我?” 她开始病急乱投医,试图用“合作”来诱惑他。
谢珩易似乎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又恢复平静。他缓缓摇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秦小姐多虑了。圣旨赐婚,皇命如山。谢某,并无他念。”
并无他念。
四个字,彻底打破了秦书瑶最后一丝幻想。
他就是单纯地、被动地、因为皇帝施压和流言所迫,要娶她了。没有阴谋,没有算计,甚至可能连厌恶都懒得再多给她一点,只是当成一件不得不完成的麻烦事。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她淹没。她折腾了这么久,上蹿下跳,机关算尽,最后竟然是因为自己“作”得太成功,成功到皇帝都看不下去,亲自出手把她“许配”给了她最想摆脱的人。
这简直是她听过最讽刺的笑话!
秦书瑶不再说话了,她颓然地靠在车厢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晃动的车帘,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谢珩易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提起茶壶,将她的那杯茶斟满,推到她面前的小几上。
“喝茶。”
秦书瑶没动。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规律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秦府到了。”
谢珩易率先下了马车。
秦书瑶深吸一口气,抱着包袱,也慢吞吞地挪了下来。双脚落地,看着秦府熟悉的门楣,她却觉得无比陌生和沉重。
翠珠和豆蔻也从后面那辆马车下来,小脸还是煞白的,赶紧跑到秦书瑶身边。
谢珩易站在马车旁,并未立刻离开。他看着秦书瑶失魂落魄的背影,忽然开口:“秦小姐。”
秦书瑶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谢珩易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陛下所赐合欢玉佩,虽已被你掷碎,但御赐之物,非同小可。碎玉我已令人拾回,稍后会遣人送你处。是收是藏,你自己斟酌。”
秦书瑶猛地转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连这个都知道?还派人捡回去了?
谢珩易却不再多言,对她微微颔首,算是道别,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留下秦书瑶站在秦府门口,手里抱着可笑的包袱,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几句话。
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秦书瑶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想想那对可能很快就会被送回来的、碎掉的合欢玉佩……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充满了自嘲。
逃不掉,拒不了,连闹脾气砸个东西,都有人“贴心”地帮你收拾残局,再给你送回来。
谢珩易。
你真是好样的。
这场婚事,看来是真的……躲不掉了。
只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谢珩易答应这桩婚事,绝不仅仅是因为“圣意难违”和“流言所迫”呢?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
秦书瑶望着空荡荡的街口,第一次,对这个她亲手写出来、却又完全看不透的男人,生出了一种近乎恐惧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