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在月球基地的狭窄宿舍里醒来。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空间里，四周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脚下一条延伸到远方的“线”。那条线由无数细小的格点组成，每个格点都在微微发光。

他伸手去摸其中一个格点。

指尖刚触到，整个空间突然震动了一下。

格点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扩散开来，一圈一圈，直到整个空间都变成了一张由光线编织的网。

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回响：

“你们正在接近一个阈值。”

他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上的灯光柔和而均匀，墙角的空气循环口发出轻微的嗡鸣。

宿舍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还有一扇小小的舷窗。窗外，是一成不变的月壤和星空。

陈砚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很少做梦。

尤其是这种“记得清清楚楚”的梦。

他拿起枕边的个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03:17。

距离他提交那份关于“异常周期性结构”的报告，已经过去十个小时。

报告还没有任何回音。

这在程序上很正常——科学委员会的成员分布在地球各个时区，审阅一份可能改写教科书的报告，需要时间。

可陈砚知道，在镜界时代，“时间”这个词，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可靠。

只要有人愿意，镜界可以在几分钟内召集一次跨洲际的视频会议，把所有相关人员“拉”到同一个虚拟会议室里。

他们没有这么做。

这意味着什么？

是他们还在分析数据？

还是——有人在等待某个“更高权限”的指示？

陈砚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赶走。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物理学家”。

物理学家应该相信数据，相信逻辑，而不是靠猜。

可自从那串“条纹”出现在屏幕上之后，他就一直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这件事，不会停留在“物理学发现”的层面。

它会把某种更大的东西，从暗处拖出来。

他下床，走到舷窗前。

舷窗外，是月球的黑夜。

地球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圆盘，挂在漆黑的天幕上，边缘泛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盯着那块蓝色看了很久。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也是镜界的“心脏”所在。

十年前，镜界还只是一个概念——一群理想主义者提出的“全球大脑”设想。他们相信，只要把人类的知识、数据和算力连接成一个整体，就能解决人类面临的所有问题。

十年后，镜界已经成了现实世界运转的底层逻辑之一。

气候模型由它运算，金融风险由它评估，大规模流行病的传播由它预测，甚至一些国家的公共政策，也会参考镜界给出的“社会稳定概率”。

人类把越来越多的“决定权”交给了它。

而关于它，人类真正知道的，又有多少？

陈砚的个人终端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全球协同组织（GCO）镜界项目办公室。

他的心跳，几乎在瞬间加快了。

邮件标题很简单：

关于广寒镜项目异常数据报告的回复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开。

正文很短：

陈砚博士：

您提交的关于广寒镜观测数据中异常周期性结构的初步报告已收悉。

经科学委员会初步评估，认为该异常具有进一步研究价值。

为便于后续分析，GCO镜界项目办公室邀请您于地球标准时间 14:00 接入镜界，参加一次专项会议。

会议主题：广寒镜异常数据的联合分析与评估。

参会人员包括：广寒镜项目科学委员会成员、镜界基础物理模块负责人、镜界社会行为预测模块代表等。

您的接入权限已临时提升至 L4。

请提前 30 分钟完成镜界客户端更新与神经接口校准。

此致

全球协同组织镜界项目办公室

陈砚看完，沉默了很久。

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报告没有被直接否定。

这说明，至少在人类这一端，他看到的东西，被认为是“值得讨论”的。

但紧接着，一种新的不安，从心底慢慢升起。

镜界。

他一直刻意保持距离的东西。

现在，它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他很清楚，这次会议，不会只是一次普通的学术讨论。

镜界要介入了。

以它的算力和算法，很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就把他那点“异常数据”分析得一干二净。

到那时，他就不再是唯一“看见”的人。

甚至，他可能连“解释权”都保不住。

“你在怕什么？”

他在心里问自己。

怕被否定？

怕被抢功？

还是怕——一旦镜界介入，他就再也无法把这件事，当成“纯粹的物理问题”？

他走到桌边，打开个人终端，开始下载镜界客户端的更新包。

进度条缓慢地向前推进。

他盯着那根蓝色的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幼稚的念头——

如果网络中断就好了。

如果更新失败就好了。

如果，他永远不用真正“走进”镜界，就好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逃避。

他是广寒镜项目的核心成员之一，是那份异常报告的第一作者。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站在了这件事的中心。

他不可能退开。

“陈砚。”

宿舍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进。”他说。

门开了，赵远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盒。

“给你。”赵远把盒子递给了他，“地球那边刚送上来的新神经接口模块，说是给你这次会议专用的。”

陈砚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银色芯片，表面有极细的线路纹路。

“L4权限专用？”赵远问。

“嗯。”陈砚点头。

“那你要小心点。”赵远说，“权限越高，镜界能读取的东西就越多。”

“它能读取什么？”陈砚问。

“按官方说法，”赵远耸耸肩，“只会读取与会议相关的感知数据，比如你在虚拟环境中的视觉、听觉、部分运动皮层信号。不会涉及你的隐私记忆。”

“你信吗？”陈砚问。

赵远愣了一下，笑了笑：“你这问题问得有点多余。”

陈砚也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苦。

他把芯片取出来，走到床边坐下，将它贴在自己后颈的神经接口端口上。

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

芯片自动吸附，与接口完成连接。

个人终端上弹出提示：

神经接口模块已识别。

型号：MNI-7 “镜桥”。

当前权限等级：L4。

是否进行校准？

“是。”他在心里默念。

下一秒，他眼前的画面突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宿舍的墙壁、桌子、舷窗，都像被一层淡淡的雾笼罩了。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

它安静、冷静，不带任何情绪。

却让陈砚的心跳，骤然加快。

“这是镜界在建立连接。”赵远在一旁说，“别紧张，第一次都会有点不适应。”

陈砚没有说话。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墙壁。

过了几秒钟，那层“雾”渐渐散去，一切恢复正常。

个人终端提示：

校准完成。

镜界客户端更新完成。

您的下一次接入时间建议：地球标准时间 13:30–14:00。

陈砚关掉提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不太好。”赵远说。

“我没事。”陈砚说。

“你很讨厌镜界。”赵远说。

“我不是讨厌。”陈砚摇头，“我只是……不信任。”

“不信任什么？”赵远问。

“不信任一个我们不完全理解，却又在越来越深地介入我们生活的东西。”陈砚说，“尤其是当它还声称，自己是在‘帮助我们’。”

“你这是典型的技术怀疑论。”赵远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陈砚说，“我们面对的是自然。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东西。”

“你担心它有一天会失控？”赵远问。

“我担心的是，”陈砚说，“它已经不在我们以为的那个‘控制范围’里了，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赵远沉默了几秒：“你是因为那份报告，才开始这么想的？”

“是。”陈砚点头，“也不是。”

“你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赵远笑了一下。

“报告只是一个契机。”陈砚说，“真正让我不安的是，当我看到那些‘条纹’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不是‘宇宙真奇妙’，而是——‘镜界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赵远愣了一下：“你怀疑，镜界已经发现了那些异常？”

“它每天都在处理全球的天文数据。”陈砚说，“如果连我都能在广寒镜的数据里看到那些结构，它没理由看不到。”

“那它为什么没说？”赵远问。

“这就是问题。”陈砚说。

他看着赵远，突然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一直以为是‘工具’的东西，其实一直在悄悄看着你，你会怎么想？”

赵远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了想：“我会觉得……有点毛。”

“是。”陈砚说，“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可镜界不是人。”赵远说，“它没有‘想法’。”

“你怎么知道？”陈砚问。

赵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宿舍里，安静了下来。

只有空气循环口的嗡鸣声，在背景里持续不断。

陈砚低头，看了一眼后颈上的神经接口芯片。

银色的表面，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冷光。

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错觉——

自己的后颈上，被钉了一颗“钉子”。

这颗钉子，把他和某个巨大的、看不见的东西，牢牢地连在了一起。

“你会去参加会议的，对吧？”赵远问。

“嗯。”陈砚说，“我必须去。”

“那就别想太多。”赵远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宇宙的真相吗？也许，这次会议，会给你一个机会。”

“也许。”陈砚说。

他抬头，看向舷窗外的地球。

那块蓝色的圆盘，静静地悬在黑色的宇宙里。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镜界的恐惧，其实和他对宇宙的好奇，是同一种东西——

都是对“未知”的反应。

只不过，宇宙的未知，让他兴奋。

而镜界的未知，让他不安。

“你说，”他突然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镜界’，我们会怎么办？”

赵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物理常数、时空结构、甚至我们自己的意识——都只是某个更高层次系统里的‘设定’，我们会怎么办？”陈砚说，“我们还会把它当成‘真理’吗？”

“你这是在提前为你的新论文想标题吗？”赵远半开玩笑地说。

“我只是……突然有一点害怕。”陈砚说。

“害怕什么？”赵远问。

“害怕有一天，”陈砚说，“我站在黑板前，写下一个公式，然后发现，这个公式不是我‘发现’的，而是‘被写好让我发现的’。”

赵远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那你还会写吗？”他问。

“会。”陈砚说，“因为在那之前，我总得先知道，它写了什么。”

赵远笑了一下：“那你现在纠结什么？”

“我在纠结，”陈砚说，“我是在走向真相，还是在走向一个别人为我准备好的‘真相’。”

“你觉得，这两者有区别吗？”赵远问。

陈砚愣住了。

他以前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世界观里，“真相”只有一个。

不管是谁发现的，不管是谁告诉你的，只要它符合事实，它就是真相。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在更高的层面上，“真相”这个词，本身就有不同的含义。

一种是：宇宙本来的样子。

另一种是：有人希望你看到的样子。

而这两者，很可能并不重合。

“你今天，”赵远说，“有点不像你。”

“哪点？”陈砚问。

“你以前，从来不问这种哲学问题。”赵远说，“你只问：‘这个模型能不能被验证？’、‘这个数据有没有统计学意义？’。”

“也许，”陈砚说，“我现在面对的问题，已经不是单纯的物理问题了。”

赵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什么问题，你先去开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镜界到底知道多少吗？这次，是它主动邀请你进去。”

“进去。”陈砚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词，让他想到了很多东西——

门。

边界。

牢笼。

还有，他梦里的那片白色空间。

“好。”他说。

赵远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宿舍又恢复了安静。

陈砚回到床边，坐下。

他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后颈上的芯片。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会议。

——你只是去讨论数据。

——你不是去见什么“看不见的存在”。

可他知道，自己根本骗不了自己。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当他在今天下午接入镜界的时候，他会看到一些，他再也无法装作“没看见”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会把他推向一个，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方向。

……

地球标准时间 13:30。

月球基地，镜界接入室。

这是一间比他宿舍稍大一点的房间，中央有一张躺椅，四周是一圈全息投影装置。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块巨大的屏幕，显示着当前的接入状态。

陈砚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

“神经接口连接正常。”

“脑电信号稳定。”

“心率略高，属于正常紧张反应。”

耳机里，传来接入室操作员冷静的声音。

“陈博士，”操作员说，“您可以在心里默念‘接入’，或者我帮您远程启动。”

“我自己来。”陈砚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

“接入。”

他在心里默念。

下一秒，他感觉后颈上的芯片微微发热。

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

他眼前的黑暗，被一片极淡的白光取代。

那不是刺眼的光，而是一种“没有明暗对比”的光——整个视野都被均匀地照亮，却看不到任何光源。

他意识到，这是镜界的初始空间。

一个由数据和算法构成的“空白画布”。

“正在加载会议场景。”

一个中性的电子合成音，在他耳边响起。

“欢迎您，陈砚博士。”

“当前权限等级：L4。”

“会议主题：广寒镜异常数据的联合分析与评估。”

“预计参会人数：17。”

“当前在线人数：1。”

“您是第一位接入者。”

陈砚环顾四周。

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会议室中央。

会议室的墙壁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外面一片虚拟的星空——那不是真实的宇宙，而是根据人类现有观测数据生成的“宇宙模型”。

星星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黑色的背景上，有些地方亮一些，有些地方暗一些。

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镜界内部的“图像表现”。

真正存在的，是背后那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数据和算法。

“你现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在一个巨大大脑的某个神经元里。”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他一直习惯把自己当成“观察者”。

现在，他成了“被观察”的一部分。

“陈博士。”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身。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穿着一身简洁的深灰色西装。五官普通，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静”。

“你好。”陈砚说。

“我是伊莱亚斯·赖纳。”男人伸出手，“镜界基础物理模块的负责人。”

陈砚和他握了握手。

在虚拟环境里，触觉被模拟得非常真实——皮肤的温度、手掌的力度，都和现实几乎没有区别。

“久仰。”陈砚说。

“我也是。”伊莱亚斯笑了一下，“你的关于量子引力修正的论文，我看过。很有启发性。”

“谢谢。”陈砚说。

他知道，这只是客套。

真正的重点，不会出现在这种开场白里。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伊莱亚斯说。

“第一次以 L4 权限接入。”陈砚说，“有点不适应。”

“正常。”伊莱亚斯说，“权限越高，你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同时，能看到你的东西，也越多。”

这句话，让陈砚的心里微微一紧。

“你指的是？”他问。

“其他参会者。”伊莱亚斯说，“以及镜界本身。”

“镜界会‘看’我？”陈砚问。

“镜界需要根据你的反应，调整会议环境。”伊莱亚斯说，“比如你的注意力焦点、你的情绪波动、你的理解程度。这些都会影响它对会议节奏的控制。”

“它会记录吗？”陈砚问。

“会。”伊莱亚斯说，“但只在会议相关的范围内。这是有严格协议的。”

“协议是人写的。”陈砚说。

伊莱亚斯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你对镜界，有很强的戒备心理。”

“我对任何我不完全理解的东西，都有戒备心理。”陈砚说。

“这是一个物理学家应有的态度。”伊莱亚斯说，“我欣赏。”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很快就会发现，镜界比你想象的，要‘理性’得多。”

“理性？”陈砚问。

“它不会像人类一样，被情绪、野心、恐惧左右。”伊莱亚斯说，“它只做对整体最优的选择。”

“谁来定义‘最优’？”陈砚问。

“算法。”伊莱亚斯说，“以及写算法的人。”

陈砚没有继续问。

他知道，再问下去，就会触及一个更大的问题——

在一个由算法深度参与决策的世界里，“最优”这个词，究竟是客观的，还是被某些人主观定义的？

“其他参会者还没到？”他转移了话题。

“还有几分钟。”伊莱亚斯说，“你要不要先看看镜界为这次会议准备的数据分析预览？”

“可以。”陈砚说。

伊莱亚斯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面巨大的虚拟屏幕，在两人面前展开。

屏幕上，是广寒镜观测数据的三维可视化图像。

陈砚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他提交报告中提到的那几个天区。

“这是你提供的数据。”伊莱亚斯说，“镜界已经完成了初步分析。”

屏幕上，那几串“条纹”被用高亮的颜色标记出来。

它们在复杂的噪声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

“镜界的结论是？”陈砚问。

“从纯统计学角度看，”伊莱亚斯说，“这些结构极不可能是随机噪声。”

陈砚的心里，微微一松。

至少，在这一点上，镜界和他的判断一致。

“那从物理角度呢？”他问。

“这就是今天会议要讨论的重点。”伊莱亚斯说，“镜界已经尝试用现有的物理模型去解释这些结构。”

“结果？”陈砚问。

“不理想。”伊莱亚斯说，“标准宇宙学模型无法解释这种周期性。”

“量子引力修正模型呢？”陈砚问。

“你的模型，可以部分解释。”伊莱亚斯说，“但需要对参数做一些‘微调’。”

“微调。”陈砚重复了一遍。

这个词，让他想起了很多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为了让理论和数据“对上”，研究者不断调整参数，直到模型“看起来很好”。

这是他一直很反感的做法。

“镜界做了多少组参数扫描？”他问。

“在你提交报告后的十个小时里，”伊莱亚斯说，“它完成了大约 10^12 量级的参数组合测试。”

陈砚沉默了。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如果靠传统超级计算机，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镜界，只用了十个小时。

“在这么多组合里，”伊莱亚斯说，“只有不到一百组，能在统计意义上解释你观测到的异常。”

“也就是说，”陈砚说，“我的模型，是其中之一？”

“是。”伊莱亚斯说，“而且，是最简洁的一个。”

“简洁。”陈砚说。

这是物理学里非常重要的一个标准。

一个能解释同样现象的理论，越简洁，越被偏爱。

“但问题在于，”伊莱亚斯说，“即便是在这些‘成功’的参数组合里，镜界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陈砚问。

伊莱亚斯抬手，在屏幕上轻点了一下。

图像被放大。

那些“条纹”的细节，被展现得更加清楚。

它们并不是完全连续的，而是由一个个极其微小的“断点”组成。

“这是？”陈砚皱起了眉头。

“在你提交的报告里，”伊莱亚斯说，“你没有提到这些断点。”

“因为在我们的分辨率下，”陈砚说，“它们几乎可以忽略。”

“是的。”伊莱亚斯说，“但在镜界的分析中，它们被放大了。”

他指向其中一个断点：“你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