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林羽的手指轻轻擦过怀中腰牌凹凸的纹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冰凉的触感在指尖蔓延,这份从昨夜黑衣刺客身上取来的身份,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打出的牌。
军营辕门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不定。
两名哨兵挎刀而立,虽然身形笔直,但林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人微微后仰的站姿——那是长时间值夜后的疲惫。
他从屋脊阴影中滑下,落地无声。
街道空旷,更夫梆子声在远处有节奏地敲响。林羽整理衣袍,将腰牌握在掌心,径直朝着辕门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哨兵。
“站住!军营重地,夜禁时分,何人在此——”
声音戛然而止。
林羽抬手,腰牌在火光下反射出暗金色的光泽。两名哨兵同时色变,其中年长的那位急忙上前半步,借着火光仔细辨认。
锦衣卫的飞鱼纹,北镇抚司的印鉴,还有那个令京城官员闻之色变的“北”字。
“原来是上差。”哨兵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不知深夜前来……”
“奉诏密查。”林羽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开门。”
他刻意侧身,让火光只照亮腰牌,面容藏在阴影之中。心跳平稳如常——这一步若是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哨兵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
军营自有规矩,即便是锦衣卫,深夜闯入也需通禀。但北镇抚司的名头太重,那面腰牌代表的权势,足够让任何阻拦者三思。
“上差可有……”
“需要向你禀报?”林羽打断,声音里刻意添了一丝不耐。
年长哨兵咽了口唾沫,最终挥手:“开门!”
辕门缓缓推开,沉重的木轴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羽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地踏入军营。他能感觉到身后四道目光紧紧跟随,直到他转过营帐转角,那视线才被切断。
军营内部布局在脑海中迅速展开——杨文远昨日在值房外看似随意的指点,此刻化为精确的地图。东侧粮草囤处,西侧兵械库,中军大帐后方是……
“站住!”
又一道关卡。
这次是巡逻队,五人一组,为首的队长手已按在刀柄上。林羽心中一紧——这支队伍不在杨文远提供的轮值表上。
变故来得太快。
“腰牌。”队长声音冷硬,目光如刀。
林羽再次出示腰牌,同时余光扫视四周。三座营帐,两处哨塔,若在此处动起手来,他有把握放倒这五人,但惊动全营便是死局。
队长接过腰牌,翻来覆去查看,突然抬头:“北镇抚司百户,姓甚名谁?”
空气瞬间凝固。
林羽握紧袖中短刃,面上却不动声色:“北镇抚司办案,需要向你报上姓名?”
“需要。”队长不退反进,“昨夜城中发生刺杀案,锦衣卫已有通报,各门严查身份不明者。上差若真是北镇抚司的人,当知此令。”
陷阱。
林羽心中一沉。杨文远并未提及此事,是情报疏漏,还是……
“我奉的是密诏。”他拖延时间,大脑飞速运转,“通报中可有提及密诏之事?”
队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就在这刹那,远处传来脚步声。
“何人喧哗?”
林羽心中一凛——是杨文远的声音。
火把光芒由远及近,杨文远身着常服,披着外袍,看似是被吵醒匆匆赶来。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兵,目光扫过场中众人,最终落在林羽脸上。
两人目光交汇。
短短一瞬,林羽读懂了杨文远眼中的警告——情况有变。
“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差。”杨文远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奉诏密查。”林羽重复道。
杨文远点头,转向巡逻队长:“腰牌查验无误?”
“回将军,腰牌无误,但按今晨通报,需核实身份……”
“既然是密诏,自然不在通报之列。”杨文远打断,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上差随我来吧。你们,继续巡逻。”
巡逻队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抱拳退下。
林羽跟随杨文远走向中军大帐方向,两人沉默地穿过一排排营帐。直到远离巡逻区域,杨文远才压低声音:
“寅时二刻,宫中突然传来密令,所有军营加派三倍岗哨,进出者需三重核验。我们的人来不及通报。”
“因为昨夜刺杀?”
“不只。”杨文远脚步不停,声音几不可闻,“羽林卫指挥使凌晨入宫,至今未归。宫中的线报断了。”
林羽心中一紧。
距离宫变不到七十二个时辰,此刻任何变故都可能打乱所有布局。
“你的计划?”他问。
“照旧,但需提前。”杨文远在一处不起眼的营帐前停下,“进去说。”
帐内简陋,只有一桌一榻。杨文远示意林羽坐下,自己则站在帐门内侧,透过缝隙观察外面。
“寅时五刻,粮草车队出营。”杨文远快速说道,“你混入其中,腰牌可保你通过军营关卡,但出城需另想办法。车队的目的是西山营,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
“然后?”
“西山营地下,有一条旧密道,直通皇城西苑。”杨文远从怀中掏出一卷油纸,“地图在此。密道年久失修,但尚可通行。出口在西苑废井,那里平日无人看守。”
林羽接过地图,迅速扫视。路线复杂,标记着七处机关和三处可能坍塌的区域。
“时间?”
“明日戌时前必须抵达西苑。”杨文远盯着他,“宫变时间可能提前了。”
帐外传来更夫敲响四更的梆子声。
杨文远深吸一口气:“林羽,若事不可为,保命为上。活着,才有翻盘的可能。”
“那你呢?”林羽收起地图,突然问。
杨文远沉默片刻,笑了:“我自有脱身之法。去吧,车队一刻钟后出发,你现在去东侧马厩,第三辆粮草车下有暗格。”
没有更多告别。
林羽起身,两人最后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掀开帐帘,夜色依旧浓重。东方天际隐隐泛出一线灰白,但距离黎明还有一段距离。
军营内,暗流涌动。
林羽压低身形,朝着东侧潜行。途经一处哨塔时,他无意间抬头,却见塔上哨兵的身影微微侧身,似乎在对他轻轻点头。
是杨文远的人。
一丝暖意稍纵即逝。这场棋局中,每个人都可能是棋子,也可能是棋手。而此刻,棋盘已经开始倾斜。
粮草囤处,车马已备。
林羽找到第三辆车,果然在底板处摸到暗扣。轻轻一按,木板滑开,露出仅容一人蜷缩的空间。他迅速钻入,合上暗格。
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马车开始移动,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规律的声响。通过军营关卡时,他听到外面简短的对话:
“东营粮草,往西山。”
“腰牌。”
短暂的沉默后,关卡放行。
车队缓缓驶出军营,驶入尚未苏醒的京城街道。林羽在黑暗中握紧短刃,另一只手抚过怀中地图粗糙的纸面。
七十二个时辰。
不,可能更短。
宫变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他现在正驶向这个巨大阴谋的最中心。杨文远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保命为上。”
但有些事,比性命更重要。
马车颠簸中,林羽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推演每一个可能——密道的机关,西苑的守卫,宫中的布局,还有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宫变的主谋,究竟是谁?
天色渐亮。
京城在晨曦中缓缓苏醒,而一场风暴,正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