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巨兽匍匐。
林羽藏身于五十步外的民房屋脊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岗哨轮换的规律。寅时三刻，正是守夜士兵最疲惫的时候，但杨文远治军严谨，即便此刻，哨位依然毫无破绽。
他不能硬闯。
怀中，锦衣卫腰牌冰凉——从昨夜黑衣刺客身上取得的那块。林羽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北镇抚司，小旗赵康”。这是个险招，但如果宫中真如小太监所言，锦衣卫已卷入阴谋，那么这块腰牌或许能成为钥匙。
更深露重，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
林羽如鬼魅般从屋顶滑下，落地无声。他将腰牌系在腰间显眼处，调整呼吸，脚步变得虚浮踉跄——一个受伤的锦衣卫该有的样子。
“站住！”
距离军营大门三十步，暗哨现身。两名士兵持枪交叉，拦住去路。
林羽抬头，让月光照亮自己苍白的面孔：“北镇抚司办案......有急报呈杨统领。”声音嘶哑，左手捂住腰间——那里有他故意涂抹的血迹。
士兵对视一眼。锦衣卫身份特殊，尤其涉及“办案”，禁军通常不愿深究。
“腰牌。”
林羽递上。士兵就着灯笼细看，又打量他染血的衣衫：“何事如此紧急？”
“宫闱机密。”林羽压低声音，“误了时辰，你我皆担待不起。”
这句话起了作用。士兵犹豫片刻，终于侧身：“杨统领刚巡营归来，在值房。”
“多谢。”
穿过军营时，林羽的眼角余光记录着一切：营房布局、兵器库位置、马厩规模、巡逻路线。特种兵的职业本能，将所经之处的地形尽数刻入脑海。
值房灯火通明。
透过窗纸，可见一人独坐案前的身影，正擦拭长剑。正是杨文远。
林羽在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门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
杨文远抬头，目光落在林羽脸上时，擦拭剑身的动作微微一滞。他眼中闪过刹那的惊异，随即恢复平静，将长剑缓缓归鞘。
“是你。”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我。”林羽关上房门，解下腰牌放在桌上，“借来的身份。”
烛光摇曳，映照两人面孔。值房不大，陈设简朴，唯有墙上悬挂的边境地图和架上的几卷兵书，显出主人身份。
杨文远没有碰那块腰牌，目光如刀：“昨夜逃脱，今日自投罗网。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不想看到京城血流成河的人。”林羽直视他的眼睛，“三日后子时，神武门换防之时，有人要行宫变之事。”
寂静。
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响。
杨文远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你可知道，仅凭此言，我便可立斩你于当场？”
“知道。”林羽不动，“但你也知道，我不是细作。那夜交手，你已试探明白——我的招式非任何江湖门派，也非军中武艺。若我为敌国效命，当有更精巧的伪装，而非如此格格不入的搏杀之术。”
这是实话。那夜三次交锋，杨文远剑下从未留情，而林羽的应对方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证据。”杨文远转身，目光锐利。
林羽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是半块残破的玉珏，染着暗褐色的血迹——从小太监身上找到的。
“司礼监随堂太监，李顺。”林羽说，“昨夜申时行要灭口之人。他亲耳听到密谋，身中三刀，现藏于城南染坊地窖。若统领不信，可派人查验。”
杨文远拿起玉珏，指腹摩挲上面的刻纹。司礼监太监的身份玉牌，他认得。
“为何找我？”他问，“你可知我与申时行同朝为官？”
“因为那夜你追击我时，布的是围捕阵型，而非杀阵。”林羽一字一句道，“你要活口，要真相。若你已卷入阴谋，大可当场格杀，无需生擒。”
又是一阵沉默。
杨文远走回案前，摊开京城布防图。他的手指划过神武门区域：“三日后，神武门戍卫确由北镇抚司协防。这是上月定下的章程，理由是......”他顿了顿，“宫中恐有白莲教余孽潜入，需加强盘查。”
“好借口。”林羽冷笑。
“仅凭一个受伤太监的证词，扳不倒司礼监秉笔，更动不了北镇抚司。”杨文远抬头，“你需要更多。”
“所以我来了。”林羽向前一步，“我需要知道，禁军中，有多少人仍忠于皇权？”
这个问题太直白，太大胆。
杨文远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良久，他松开手：“十二卫中，我掌左右金吾卫、左右骁卫。其余各卫指挥使，三人明确依附申时行，两人态度暧昧，余者......尚需试探。”
“时间不够。”林羽摇头，“我们需要更直接的方法。”
“你想如何？”
林羽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皇宫西北角的武英殿：“若行宫变，必先控制此处。武英殿临近内库，殿后密道直通大内。这是前朝旧秘，知道的人不多。”
杨文远瞳孔微缩：“你从何得知？”
林羽不答。这是他穿越前研究明史时记下的细节，没想到此时成了关键。
“你要我提前布防武英殿？”
“不。”林羽的手指移到神武门，“我们要让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
杨文远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引蛇出洞？”
“然后瓮中捉鳖。”林羽目光灼灼，“但此事需你我配合，更需......”他压低声音，“圣上的默许。”
天边，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值房外传来士兵晨练的号子声。
杨文远沉默地卷起地图。当他再次抬头时，眼中已有了决断：“今日酉时，我会派人接应，将李顺转移至安全之处。至于面圣......”
他取出一枚铜符，递给林羽：“凭此符，明日辰时，你可扮作我的亲兵，随我入宫轮值。但只有半日时间——午时前，若无结果，你必须离开。”
林羽接过铜符，入手沉重。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杨文远的忠诚，赌的是自己的判断，赌的是这个时代尚未完全腐朽的脊梁。
“还有一个问题。”杨文远忽然道，“你究竟是谁？来自何处？”
晨光透过窗纸，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林羽望向窗外逐渐苏醒的军营，声音很轻：“一个本该死去，却想阻止更多人死去的人。”
他没有说谎。
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真相。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副将来报晨练事宜。林羽戴上头盔，压低帽檐，退至阴影处。
值房门开，晨光涌入。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距离宫变，只剩不到七十二个时辰。
林羽混入出营的队伍，回头望了一眼。
杨文远站在值房门口，正与副将交谈，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方向。
两人眼神交汇刹那，达成无声的盟约。
京城苏醒的喧嚣中，一场暗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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