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如电,直刺咽喉。
林羽侧身闪避,战术刀斜撩而上,格开剑锋。金属相击,火星四溅。杨文远的剑法凌厉狠辣,每一招都直奔要害,显然是战场上生死搏杀练就的功夫。
但林羽的刀法更加诡异——这是融合了现代特种兵格斗术与这个时代刀法的自创招式,毫无章法可言,却招招致命。三次交锋后,杨文远的左臂已被划开一道血口。
“你不是普通的细作。”杨文远后退半步,眼神凝重。
林羽不答,刀尖下垂,保持防御姿态。他的注意力分散在两处:眼前的对手,以及远处越来越大的喧哗声——慈庆宫的火势似乎失控了,呼喝声、奔跑声、泼水声混杂在一起,连文渊阁这边都能闻到焦烟味。
“名单给我,我放你走。”杨文远突然道。
“为何?”
“因为那份名单是假的。”杨文远压低声音,“真的名单,今晨已被调包。”
林羽心中一震,但面上不动声色:“你如何知道?”
“我亲眼所见。”杨文远收剑入鞘,这个动作让林羽略微放松警惕,“卯时三刻,有人潜入偏殿,换走了玉佩中的绢纸。那人身手极好,但我认得出——是沈鲤的人。”
沈鲤?北镇抚司镇抚使?
林羽的脑子飞速转动。如果杨文远所言属实,那么沈鲤为何要调包名单?他难道不是与申时行一伙的吗?
除非……沈鲤另有所图。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林羽问。
杨文远沉默片刻:“因为我不希望这份名单真的出现在御前。无论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今日朝堂必将血流成河。”
“你是锦衣卫,怕见血?”
“我是指挥使的人。”杨文远道出关键,“骆思恭骆大人。”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与北镇抚司镇抚使沈鲤,虽同属锦衣卫系统,却并非一心。这是林羽在邸报中读到过的——骆思恭相对持重,而沈鲤则以酷烈闻名。
“骆大人不希望朝局动荡。”杨文远继续道,“尤其今日外藩齐聚,若闹出大案,有损国体。所以命我暗中查探,必要时……截下名单。”
林羽盯着他的眼睛,判断这话的真伪。特种兵的训练让他能分辨出细微的微表情——杨文远的眼神坦诚,肌肉放松,不似作伪。
“慈庆宫的火,也是你们放的?”林羽突然问。
杨文远脸色一变:“不是。我的人都在太和殿附近。”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似是梁柱坍塌的声音。接着,尖锐的警哨声此起彼伏,那是宫中走水时召集人手的信号。
“太子……”杨文远神色骤变,转身欲走。
“等等。”林羽叫住他,从怀中取出那份调包来的名单,“这个给你。”
杨文远接过绢纸,展开一看,脸色更加难看:“郑党七人……沈鲤好大的胆子!这名单若真送到御前,郑贵妃必反扑,届时……”
“届时如何?”
“外戚与文官彻底决裂,朝局大乱。”杨文远将绢纸撕得粉碎,“沈鲤要的就是这个——越乱,北镇抚司的权力就越大。”
原来如此。林羽恍然大悟。申时行想借机清除郑党,巩固文官地位;沈鲤则想激化矛盾,从中攫取权力;而皇帝……皇帝想做什么?
“真正的名单呢?”林羽问。
“应该还在沈鲤手中。”杨文远道,“但我怀疑,那名单上写的,恐怕不只是郑党的人。”
“什么意思?”
杨文远正要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文渊阁内传来。两人同时闪身躲入假山后。
只见申时行在两名书吏的簇拥下匆匆走出,面色铁青,完全不见平时的从容。
“首辅,火势已控制不住了,是否要奏请陛下移驾?”一名书吏问。
申时行停下脚步,望向慈庆宫方向。烟雾越来越浓,隐约可见火光冲天。
“太子何在?”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已救出,但……但受了惊吓,太医正在诊治。”
申时行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恢复镇定:“奏报陛下,太子无恙。请陛下安心接受朝贺,救火之事,交由五城兵马司。”
“是。”
书吏匆匆离去。申时行独自站在文渊阁前,忽然低声道:“出来吧。”
林羽心中一惊,以为被发现了。但假山另一侧,缓步走出一人——
周文渊。
这位礼部郎中此时官帽歪斜,神色狼狈,但眼神中却有一种奇异的狂热。
“首辅……”他躬身行礼。
“慈庆宫的火,是你放的?”申时行的声音冷如寒冰。
周文渊笑了,那笑容扭曲而诡异:“首辅明鉴,下官只是……顺应天时。”
“天时?”
“太子体弱多病,本非国本之选。今日这场火,是上天示警。”周文渊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郑妃有子,聪明健壮,若立为储君……”
“住口!”申时行厉声喝道,“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说!”
“大逆不道?”周文渊的笑容更加诡异,“首辅暗中联络沈镇抚,欲借寿辰之机清除郑党,难道就不是大逆不道?下官所为,不过是……帮首辅下决心罢了。”
假山后,林羽和杨文远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周文渊不是棋子,他是疯子——一个想借这场混乱,彻底改变储君人选的疯子。
“你……”申时行手指颤抖,“你可知此举会引发何等大乱?藩王、百官、天下人都会以为……”
“以为陛下有意易储。”周文渊接口道,“那又如何?郑妃得宠,其子聪慧,本就是众望所归。首辅若能顺势而为,他日新君登基,您就是第一功臣。”
“功臣?”申时行冷笑,“我看你是想拉整个文官集团给你陪葬!”
话音未落,申时行突然暴起,一掌劈向周文渊脖颈。这一击毫无征兆,快如闪电。
但周文渊反应更快,侧身避过,反手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直刺申时行心口。
“当!”
一柄剑突然横亘两人之间,格开短刃。杨文远从假山后跃出,剑尖指向周文渊。
“周大人,放下武器。”
周文渊看着突然出现的杨文远,又看了看从另一侧走出的林羽,忽然仰天大笑:“好好好!都来了!锦衣卫、细作、首辅……今日这文渊阁,真是热闹!”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狰狞:“但你们以为,我就没有准备吗?”
他猛地扯开官服,露出腰间绑着的一排竹管——那是火药。
“这些火药,足够炸平文渊阁。”周文渊的手指按在引线上,“放我走,否则大家一起死。”
空气凝固了。
申时行面色惨白,杨文远的剑微微颤抖,林羽则迅速计算着距离、角度、引爆时间——三秒,从点燃引线到爆炸,最多三秒。
“周文渊。”林羽突然开口,声音平静,“你腰间那些,不是火药。”
周文渊一愣:“什么?”
“是石灰和沙土。”林羽缓步上前,“真正的火药,需要硫磺、硝石、木炭按比例混合。但你那些竹管里,只有刺鼻的石灰味——你在赌我们不敢赌。”
周文渊的脸色变了。
“而且,”林羽继续逼近,“引线是湿的。今晨有露水,你绑在腰间这么久,早就潮了。”
话音未落,林羽突然前冲,战术刀划出一道寒光。周文渊下意识地想去点燃引线,但手指触到的引线确实潮湿柔软。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刀已架在他的咽喉。
“别动。”林羽的声音冰冷。
杨文远迅速上前,卸下周文渊的“火药”,拆开一看——果然是石灰。
“首辅,此人如何处置?”杨文远问。
申时行看着被制住的周文渊,眼神复杂。良久,他叹了口气:“押送北镇抚司,交由沈镇抚……不。”
他忽然改口:“交由骆指挥使处置。记住,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
杨文远押着周文渊离去。文渊阁前,只剩下申时行和林羽。
“你不是刘顺。”申时行看着林羽,目光如炬,“你是谁?”
林羽不答,反问:“首辅早知道周文渊有异心?”
申时行沉默片刻:“我知他激进,但未料他疯狂至此。”他顿了顿,“那份名单,在你手中?”
“已被杨千户销毁。”
“也好。”申时行长叹一声,“今日之局,已非我能掌控。陛下……陛下怕是早有安排。”
“陛下要什么?”
“平衡。”申时行望向太和殿方向,“文官、外戚、宦官、藩王……陛下要的是平衡。谁太强,就打压谁;谁太弱,就扶一把。这是帝王心术。”
“所以郑党要打压,但也不能彻底铲除?”
“彻底铲除,外戚势弱,文官独大,非陛下所愿。”申时行苦笑,“我原想借寿辰之机,给郑党一个教训,让他们安分几年。但沈鲤想借机揽权,周文渊想掀翻棋盘……人心难测。”
远处,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浓烟渐散。但太和殿方向的朝会,显然已经中断。
“你走吧。”申时行忽然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无论你是谁,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首辅不追究我的身份?”
“追究有何用?”申时行疲惫地摆摆手,“朝局已乱,多你一个变数,少你一个变数,又有何区别?”
林羽看着这位当朝首辅,忽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那个在史书中以“调和”“稳重”著称的申时行,此刻只是一个身心俱疲的老人。
“首辅保重。”
林羽抱拳一礼,转身离去。但他没有出宫,而是转向另一个方向——慈庆宫。
他要亲眼看看,这场“意外”的大火,到底烧出了什么。
越靠近慈庆宫,焦烟味越浓。宫墙外聚集了大批太监、宫女、禁军,提着水桶来回奔跑。火势虽被控制,但主殿已烧塌大半,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烧焦的梁柱。
林羽混在人群中,仔细观察。火是从偏殿起的,这是大多数人的说法。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主殿的烧毁程度,远比偏殿严重。
这不合常理。除非……
“让开!都让开!”
一队锦衣卫推开人群,沈鲤大步走来。这位北镇抚司镇抚使面色阴沉,身后跟着数名校尉。
“现场封锁,闲杂人等退避!”沈鲤厉声道,“宫中走水,恐有奸人纵火,所有人不得擅离!”
人群骚动起来。林羽趁乱靠近一名正在指挥救火的老太监。
“公公,太子殿下真的无恙?”
老太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万幸啊……火起时,太子正在后园读书,离主殿远,只是受了些惊吓。若是……”
他忽然住口,不敢再说。
林羽明白了。这场火,目标是太子。但为何偏殿先起火?是为了制造混乱,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烧塌的主殿废墟上。突然,一块未完全烧毁的木匾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慈庆宫正殿的匾额,跌落在地,背面朝上。
匾额背面,似乎刻着字。
林羽趁人不备,悄悄靠近,用刀尖挑开覆在上面的灰烬。
一行小字显露出来:
“丙戌年七月十五,郑妃赐匾。”
丙戌年,是万历十四年。去年。
郑贵妃去年曾为慈庆宫题匾?这不合礼制——慈庆宫是太子居所,贵妃怎能赐匾?
除非……这是某种暗示,或者,是栽赃。
林羽心头一凛。如果这匾额被人发现,再联系今日郑党的“谋逆”案,那么纵火的罪名,很可能被扣在郑贵妃头上。
好毒的计策。
这已经不是打压,而是要将郑氏一族彻底置于死地。
周文渊?不,他没有这个能力。沈鲤?有可能,但风险太大。
那会是谁?
林羽正思索间,忽然听到废墟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还有人!
他迅速扒开烧焦的木头,只见一根横梁下,压着一个小太监。那孩子约莫十三四岁,脸上全是黑灰,左腿被压住,动弹不得。
“救……救命……”
林羽用力抬起横梁,将小太监拖出。孩子的腿受伤了,但性命无虞。
“谢……谢谢……”小太监虚弱地说。
“你怎么会在里面?”林羽问。
“我……我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火起时,殿下让我们先跑,我……我回来拿殿下的书……”
“什么书?”
“《帝鉴图说》……张太岳先生编的……”
张太岳,张居正。这本书是张居正为年幼的万历皇帝编写的帝王教科书。
林羽心中一动:“书呢?”
“在……在我怀里……”
林羽从小太监怀中取出那本书。书角烧焦了,但大部分完好。他翻开扉页,一行朱批赫然入目:
“储君当学此书,莫负先贤心血。”
落款是:臣时行谨识。
申时行的字迹。
而且,是朱批——只有皇帝或用皇帝名义批阅奏章时,才用朱砂。
林羽的手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了。
这场大火,不是周文渊放的,也不是沈鲤放的。
是申时行。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申时行“默许”的。他早就知道有人要对太子不利,但他没有阻止,反而借此机会,布下了一个更大的局。
那本《帝鉴图说》上的朱批,一旦被发现,就会成为“太子失德,帝师失望”的证据。再加上郑贵妃的匾额,这场火灾就会被解释为:上天示警,太子不堪为储,外戚图谋不轨。
而申时行自己,则可以“痛心疾首”地提出:为江山社稷计,当另择贤明。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不是为了打压郑党,而是为了……易储。
林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史书上说申时行“性宽和”,但能在权力巅峰屹立不倒的人,岂有真正宽和之辈?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太监,孩子已经昏了过去。
远处,沈鲤的声音传来:“仔细搜查!任何可疑之物,都要呈报!”
林羽迅速将《帝鉴图说》塞入怀中,背起小太监,混入救火的人群。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与一道目光相遇。
文渊阁方向,申时行站在高处,正望向这边。两人的目光穿过烟雾,在空中碰撞。
申时行的眼中,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仿佛在说: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林羽收回目光,背着受伤的小太监,消失在混乱的人潮中。
他知道,自己卷入的这场风波,远比想象中更深,更暗。
而黎明,还远未到来。
(第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