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色如墨。
侯府西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队人马鱼贯而出。林羽一马当先，身着软甲，腰佩长刀，袖中藏着那把手弩，五支弩箭贴身而藏。
周文渊的马车紧随其后，赵刚亲自驾车，车厢两侧各有四名护卫。整个队伍不过二十余人，却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
“按计划走青云桥。”林羽低声下令。
陈平策马上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林队长，不是说走青云桥可能有险吗？”
林羽看他一眼：“最险的路，有时也是最安全的路。”
队伍沉默前行，马蹄裹布，踏在青石板路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京城还在沉睡，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远远传来的梆子声。
行至朱雀大街中段，林羽突然举手示意停下。他侧耳倾听，黑暗中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有埋伏。”林羽压低声音，“弓箭手准备。”
八名护卫立即从马鞍旁取下短弓，张弓搭箭。他们都是侯府护卫中的精锐，夜间视物、听声辨位是基本功。
“左侧屋檐，三人。”林羽继续分辨，“右侧巷口，五人。前方...”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骤起！
七八支箭矢从不同方向射来，直取周文渊的马车。林羽早有准备，厉喝一声：“盾！”
四名护卫翻身下马，举起随身携带的包铁木盾，瞬间在马车前组成一道屏障。箭矢钉在盾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反击！”林羽拔刀在手。
护卫们立即向箭矢来处还击。黑暗中响起几声惨叫，有人从屋檐滚落。
“不要恋战，冲过去！”林羽策马向前，长刀挥舞，劈开两支射来的冷箭。
队伍加速前行，刺客显然没料到护卫反应如此迅速，一时乱了阵脚。马车在盾阵保护下疾驰而过，冲出包围。
陈平喘着气跟上：“林队长，你怎么知道...”
“王猛告诉我的。”林羽冷笑，“他以为我会避开青云桥，所以在朱雀大街设伏。可惜，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那青云桥...”
“那里才是真正的杀局。”
卯时初，天色微明。队伍抵达青云桥头。
这是横跨京河的三孔石桥，桥面宽阔，可容四车并行。河面薄雾弥漫，隐约可见几艘早起的渔船。
林羽勒住马，仔细观察。桥面上空无一人，看似平静，但他注意到桥头两侧的拴马石有新鲜摩擦的痕迹——最近有人在此长时间停留。
“停。”林羽抬手，“陈平，你带四人守在此处，任何人不得上桥。张武，你带两人去桥尾，同样封锁。其余人，随我上桥查看。”
“林队长，这...”陈平欲言又止。
“执行命令。”林羽不容置疑。
他下马步行上桥，四名护卫紧随其后。桥面石板的缝隙间，有暗红色的痕迹——是血迹，还未完全干透。
林羽蹲下细看，血迹呈滴落状，不止一处。他顺着痕迹走到桥栏边，往下看去，桥墩处的水面有细微的涟漪。
“有人受伤落水，或者...”他站起身，目光锐利，“下面有人。”
话音未落，桥下突然传来木船撞击桥墩的巨响！
“保护公子！”林羽疾退。
几乎同时，桥面两侧的排水孔中突然刺出数支长矛！两名护卫猝不及防，被刺中腿部，惨叫倒地。
“是陷阱！”林羽拔刀斩断一支长矛，反手从袖中取出手弩，对准桥下一艘正加速撞来的货船。
弩箭破空，正中船头掌舵之人。那人闷哼一声，瘫软倒下，但货船借着惯性继续撞来。
“退！快退！”林羽厉喝。
余下护卫护着马车急速后退。就在马车刚退下桥头的瞬间，货船狠狠撞在桥墩上，木屑纷飞，桥身震动！
桥下水中突然跃出十余名黑衣人，手持分水刺，直扑马车。
“结阵！”林羽挡在最前，长刀化作一片寒光。
短兵相接，金铁交鸣。黑衣人身手矫健，显然是水陆两栖的好手。护卫们虽然勇猛，但事发突然，渐渐落入下风。
林羽一刀劈开一名黑衣人的攻击，侧身避开另一人的偷袭，反手一肘击在对方咽喉。那人惨叫倒地，但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林队长，这样下去不行！”一名护卫急道。
林羽咬牙，从腰间摸出三支袖箭，抖手射出。三名黑衣人应声倒下，但还有七八人继续猛攻。
就在这时，桥尾方向突然传来喊杀声！
“援兵来了！”陈平惊喜叫道。
一队士兵从桥尾冲来，为首者正是徐峰！他手持长枪，率部杀入战团，与黑衣人战在一处。
有了京营士兵加入，战局瞬间逆转。黑衣人见势不妙，纷纷跳河逃走。徐峰命士兵放箭，河面上绽开几朵血花，但大多数人还是潜入水中不见了。
“末将来迟，让公子受惊了。”徐峰走到马车前，抱拳行礼。
车帘掀开，周文渊面色平静地走下车：“徐千总来得正是时候。只是...”他看向林羽，“林队长事先安排的？”
徐峰一愣：“这...末将是例行巡查至此，听到打斗声才赶来。”
周文渊与林羽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徐峰的出现太过“巧合”，就像黑松林那次一样。
“无论如何，多谢徐千总援手。”周文渊恢复笑容，“我等还要赶赴兵部，就此别过。”
徐峰拱手：“公子请。末将会加派人手在附近巡查，确保公子回程安全。”
队伍重新整顿，继续前行。两名受伤的护卫被送回府中医治，其余人虽各有轻伤，但都无大碍。
马车内，周文渊低声道：“林兄，徐峰这次...”
“他救了我们。”林羽道，“但也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王猛的计划他知道，甚至可能参与。只是我们的反应超出预料，他不得不现身。”
“为何要救？”
“两个可能。”林羽分析，“第一，他背后的势力不愿看到大公子得手太过容易；第二，他想卖公子一个人情，为日后铺路。”
周文渊沉吟：“你觉得是哪一种？”
“都是。”林羽道，“朝堂之争，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徐峰在两边下注。”
周文渊眼中闪过欣赏：“林兄看得透彻。只是今日之后，大兄那边...”
“王猛不会罢休。”林羽沉声道，“今日之计不成，他必有后手。公子在兵部议事时，需格外小心。”
马车外，天色渐亮。京城从沉睡中苏醒，街道上开始出现行人。车队在晨光中驶向皇城方向，仿佛刚才的厮杀从未发生。
但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兵部衙署位于皇城东侧，门前已停着数辆华丽的马车。各府护卫各守一方，泾渭分明。
林羽护送周文渊下车，镇远侯已在门前等候。老侯爷今日一身紫袍，腰佩玉带，虽已年迈，但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父亲。”周文渊上前行礼。
镇远侯点点头，目光扫过林羽：“路上可还顺利？”
“遇到些宵小，已料理了。”周文渊轻描淡写。
老侯爷眼神一凝，但未多问，转身向衙署内走去。林羽率护卫守在门外，与各府护卫保持距离。
兵部衙署内，会议正在进行。
林羽站在门外，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各府护卫约五十余人，分列衙署两侧。镇远侯府的护卫在东侧，对面是李侍郎府的人。
李府护卫头领是个黑脸汉子，目光不时扫过林羽，带着明显的敌意。林羽记得此人——王猛的远房表亲，名叫李彪。
时间缓缓流逝。日上三竿时，衙署内突然传出一声怒喝，接着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门外众护卫齐齐色变，手按刀柄。林羽示意己方人员保持冷静，但心中警惕提到最高。
片刻后，门开了一道缝，一个书吏模样的人匆匆走出，对李彪低声说了几句。李彪脸色一变，看向林羽的眼神更加不善。
林羽心中一凛——里面出事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衙署大门终于打开。官员们陆续走出，个个面色凝重。镇远侯与周文渊并肩而出，李侍郎紧随其后，脸色铁青。
“侯爷留步。”李侍郎冷声道，“今日之事，还望三思。京营提督之位，非儿戏。”
镇远侯转身：“李大人放心，老夫心中有数。只是这举荐之事，还需陛下圣裁。”
“那就拭目以待。”李侍郎拂袖而去。
回程路上，马车内气氛压抑。
“父亲，李侍郎他...”周文渊欲言又止。
镇远侯闭目养神：“他今日联合了三位侍郎，想强行通过徐峰背后那人的提名。可惜，老夫也不是没有准备。”
“杨大人那边...”
“内阁已有定议。”老侯爷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秦怀山调任京营提督的奏章，明日就会呈递御前。只是...李侍郎不会善罢甘休。”
周文渊皱眉：“父亲是说...”
“今日之后，侯府怕是要多事了。”镇远侯看向窗外，“文渊，那位林护卫，你觉得如何？”
“智勇双全，忠诚可靠。”
“那就好好用他。”老侯爷缓缓道，“这盘棋，需要这样的棋子。不，不是棋子，是将。”
回到侯府，已是午后。林羽刚安排好护卫轮值，周文渊便派人来请。
书房内，周文渊神色疲惫：“林兄，今日兵部议事，秦怀山将军的提名通过了。”
“恭喜公子。”林羽道。
“但李侍郎临走前的话，你也听到了。”周文渊苦笑，“他不会罢休的。而且...今日议事时，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侯府护卫不力，连番遇袭。”
林羽眼神一凝：“他想以此为由，干预侯府内务？”
“正是。”周文渊道，“兵部有权过问各府护卫配置。若李侍郎以‘护卫不力、危及朝臣’为由，要求整顿侯府护卫队...”
“王猛会顺水推舟。”林羽接口。
“不错。”周文渊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所以，我们要在他发难之前，先下手为强。”
“公子打算如何？”
周文渊转身，目光锐利：“林兄，我需要你查清王猛与李彪的所有联系。夜宴刺杀、黑松林截杀、今日青云桥之局...我要确凿证据，证明王猛勾结外敌，谋害主子。”
林羽心中一震。这是要彻底扳倒王猛，甚至牵连到大公子。
“这非易事。”林羽沉声道，“王猛在护卫队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若无铁证，反会打草惊蛇。”
“所以需要智取。”周文渊压低声音，“三日后，府中有一批重要物资要从城西仓库运回。此事由王猛负责押运。我要你暗中跟随，看他与何人接触。”
“公子怀疑...”
“那批物资里，有父亲准备送给杨大人的厚礼。”周文渊道，“若是‘意外’丢失，不仅父亲颜面扫地，与杨大人的关系也会受损。你说，谁会最想看到这一幕？”
林羽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逼王猛现形的局。
“在下定不辱命。”林羽抱拳。
“小心行事。”周文渊郑重道，“王猛若真与李侍郎有染，必是心狠手辣之辈。你孤身探查，危险重重。”
“公子放心。”
离开书房，林羽回到住处。他取出纸笔，开始规划三日后的行动。王猛押运的路线、可能接触的地点、自己如何跟踪而不被发现...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陈平的声音：“林队长，有人送来一封信，指名要交给你。”
林羽开门，接过信。信封普通，无落款。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字：
“戌时三刻，城西土地庙，单独来，有要事相告。——知情人”
字迹潦草，似是用左手书写。林羽将信纸凑到鼻前，闻到淡淡的墨香，还有一丝...脂粉味？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封信来得蹊跷，偏偏在三日后行动之前。是陷阱，还是真有知情者？
林羽思索片刻，将信收起。无论真假，他都要去会一会。但去之前，需做万全准备。
戌时初，林羽悄然离府。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翻越西墙，绕道而行。身上只带了一柄短刀、手弩和三支袖箭。
城西土地庙位于贫民区边缘，年久失修，香火早已断绝。林羽抵达时，天色已黑，庙内一片漆黑。
他没有立即进入，而是绕着庙宇观察一圈。庙后有几处新鲜的脚印，庙顶瓦片有轻微松动——有人不久前上去过。
林羽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伏在暗处观察。庙内空无一人，但供桌下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等待片刻，确定没有其他埋伏，才轻身落地。
“出来吧。”林羽低声道。
供桌下钻出一个人。借着月光，林羽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竟是个年轻女子，约莫十八九岁，衣衫朴素，面容清秀，但神色惊慌。
“你...你就是林护卫？”女子声音颤抖。
“你是何人？”林羽保持警惕。
“奴婢小翠，原是大公子房中的丫鬟。”女子跪倒在地，“林护卫救命！”
林羽皱眉：“起来说话。何事救命？”
小翠站起身，眼泪已流下来：“奴婢...奴婢知道王副队长的一个秘密。他...他与李侍郎府的护卫头领李彪，每月初三都在百花楼密会。奴婢那日去给大公子送醒酒汤，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话...”
“什么谈话？”
“他们...”小翠四下张望，压低声音，“他们在说夜宴那晚的事。奴婢听到王副队长说‘刺客虽未得手，但已足够让三公子疑神疑鬼’。还说...还说下次要在青云桥设局，假意刺杀，实则栽赃...”
林羽心中剧震。小翠所说的，与今日发生之事完全吻合！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林羽盯着她。
小翠泣不成声：“因为...因为王副队长他...他要杀奴婢灭口！昨日奴婢去洗衣房，听到他与李彪说话，说‘那小丫鬟留不得了’。奴婢害怕，就偷跑出来...”
“为何不找大公子？”
“大公子他...”小翠摇头，“王副队长是大公子的心腹，奴婢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况且...况且奴婢怀疑，大公子可能也知道...”
林羽沉默。小翠的话若是真的，那王猛的罪行就不仅仅是勾结外敌了。但这一切来得太巧，巧得让人生疑。
“你有什么证据？”林羽问。
小翠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奴婢在百花楼后巷捡到的，应该是王副队长掉的。上面...上面有血迹。”
林羽接过玉佩。这是一块普通的青玉佩，但边缘确实有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他仔细查看，玉佩背面刻着一个“猛”字。
“夜宴那晚，奴婢听到屋顶有动静，就偷偷去看。”小翠继续说，“结果看到王副队长从西墙翻进来，手上...手上在流血。这块玉佩，应该就是那时掉的。”
林羽将玉佩收起：“你先跟我回府，我保你安全。”
小翠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府里都是王副队长的人，奴婢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林护卫，你若真有心查证，三日后王副队长押运物资时，奴婢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他们在城西有一处秘密仓库。”小翠道，“那里应该...应该有证据。”
林羽看着小翠惊恐的眼睛，心中快速权衡。这可能是扳倒王猛的关键，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好，”他终于点头，“三日后，你带我去。但这几日，你需藏好。”
“奴婢知道一个地方，王副队长绝对找不到。”小翠松了口气。
送走小翠后，林羽没有立即回府。他在土地庙周围又巡查了一圈，发现了一些痕迹——不止一个人的脚印，还有马车轮印。
有人在他之前来过这里，而且很可能还在附近监视。
林羽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走原路，而是在贫民区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后，才翻墙回府。
房中，他取出那块带血的玉佩，在灯下仔细查看。血迹已经干涸发黑，确实是数日前的。玉佩的雕刻工艺普通，但玉质尚可，符合王猛的身份。
但这一切，还是太巧了。
林羽将玉佩收好，吹灭油灯。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寒光。
三日后，无论那是陷阱还是机会，他都要去闯一闯。在这个权谋的旋涡中，只有敢于冒险的人，才能找到真相。
而真相，往往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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