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地压在小镇的屋顶上。王奶奶家的小院里，茉莉的香气被凉风吹得淡了些，只剩下秋虫断断续续的鸣叫声，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陈飞林换了条月白色的纱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色茉莉，是临行前王奶奶塞给她的，说是小镇的老裁缝亲手做的，穿着舒服。她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低头轻轻摩挲着裙摆上的针脚，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白日里的坦诚与相拥，像一道暖流淌过心底，让她觉得此刻的时光，安稳得像一汪静水。

“大姐，你要不要试试这条裙子？”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陈燕林，声音软得像棉花，“料子很软，你穿肯定好看。”

陈燕林没有应声。

她站在阴影里，背对着月光，半边脸藏在浓重的夜色中，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却又透着一股疯狂的、不受控制的浑浊。白日里那些被压下去的念头，像是蛰伏的毒蛇，在深夜里悄悄醒了过来，缠得她心脏突突直跳，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听不见陈飞林温柔的话语，看不见妹妹眼底的笑意，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叫嚣——掐死她，掐死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掐死她，你就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影子了。

这个念头像一团野火，瞬间烧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朝着藤椅上的陈飞林走去。每走一步，指甲就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陈飞林察觉到了不对劲，那股扑面而来的戾气让她脊背发凉，她放下裙摆，刚要站起身，手腕就被陈燕林猛地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陈飞林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挣扎：“大姐！你干什么？弄疼我了！”

话音未落，陈燕林已经扑了上来，冰凉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陈飞林的眼睛猛地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手拼命去掰陈燕林的手。她的指甲划过陈燕林的手腕，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可陈燕林却像没有知觉一样，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

月白色的纱裙被揉得皱巴巴的，裙摆上绣着的茉莉被蹭得歪歪扭扭，有几朵甚至被扯得脱了线。陈飞林的身体在藤椅上剧烈地扭动着，双脚胡乱地蹬着，踢到了旁边的竹篮，篮子里的桂花糕散落一地，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窒息感。

她能感觉到陈燕林的指节在微微颤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从小闻到大的、让她安心的味道，可此刻，却带着致命的寒意。她看着陈燕林狰狞的脸，看着那双翻涌着疯狂与痛苦的眼睛，眼底漫上一层水雾，里面满是委屈和不解。她想喊，想叫，想问问大姐到底怎么了，可喉咙被死死堵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月光、藤椅、院子里的老槐树，都在打转。她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双手从陈燕林的手腕上滑落，垂在身体两侧，指尖还微微颤抖着。脖颈上的疼痛和窒息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离水的鱼，正一点点沉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陈燕林的手背上。

那是陈飞林的泪，带着她最后的温度和委屈，烫得陈燕林浑身一震。

她低头，看着被自己扼住脖颈的妹妹。月白色的纱裙被蹭得沾了泥土和糕点碎屑，裙摆上的茉莉蔫蔫地耷拉着，像是失去了生机。陈飞林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发紫，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正微微睁着，里面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这是她的妹妹啊。

是那个小时候跟在她身后，迈着小短腿喊着“大姐等我”的小不点；是那个生病时会乖乖窝在她怀里，蹭着她的肩膀撒娇的小姑娘；是那个站在舞台上，对着万千观众说“谢谢我的家人”的陈飞林；是她从小疼到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妹妹啊！

“不……不……”陈燕林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像是一只濒死的野兽。她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躺在藤椅上的陈飞林，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陈飞林的身体软软地瘫在藤椅上，脖颈上留下两道青紫的指印，触目惊心。她一动不动，胸口没有丝毫起伏，像是一尊破碎的瓷娃娃。

“飞林……飞林！”陈燕林终于反应过来，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跪在藤椅边，伸出颤抖的手，探向陈飞林的鼻息。

没有气息。

她的手猛地一顿，随即像是疯了一样，抱住陈飞林的身体，将她从藤椅上抱下来，放在平整的地面上。“对不起……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哭着，泪水砸在陈飞林的纱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你醒醒……飞林你醒醒……大姐错了……大姐不该……”

她想起在急救课上学过的心肺复苏，颤抖着解开陈飞林的衣领，双手交叠，按压在她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力道大得让她自己的胳膊都在发酸，可她不敢停，不敢有丝毫松懈。

“你不能死……飞林你不能死……”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泪模糊了视线，“你还没穿我给你买的裙子……你还没唱完你想唱的歌……你还没陪我和月月到老……你醒醒啊……”

她低下头，捏住陈飞林的鼻子，对着她的嘴唇，用力渡气。温热的气息拂过陈飞林冰凉的唇瓣，她能感觉到妹妹的嘴唇很软，像小时候含过的水果糖。

一遍，两遍，三遍……

屋里的陈月林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她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院子里散落的桂花糕，看到陈燕林癫狂的样子，看到陈飞林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吓得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大姐……二姐……这……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看到陈飞林脖颈上的青紫指印，瞬间明白了什么，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大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二姐……”

“别吵……”陈燕林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她头也没抬，依旧机械地做着心肺复苏，“帮我看着……看着她的胸口……有没有起伏……”

陈月林哽咽着点头，蹲在一旁，死死地盯着陈飞林的胸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凌迟着陈燕林的心。她的手臂早就酸得抬不起来了，掌心被磨得火辣辣地疼，额头上的冷汗混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她不敢停，她怕自己一停，这个从小护到大的妹妹，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和陈飞林相处的画面：小时候两人一起爬老槐树，陈飞林摔下来磕破了头，她抱着妹妹哭了一下午；中学时她骑着自行车送陈飞林上学，妹妹坐在后座，哼着不成调的歌；演唱会那天，陈飞林牵着她的手，站在聚光灯下，眼里满是骄傲和依赖……这些画面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她的心上，让她痛不欲生。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云层，洒在小院里，落在陈飞林苍白的脸上，落在她月白色的纱裙上。

陈燕林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的手臂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陈飞林的脸。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躺在地上的陈飞林，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动了！二姐的手动了！”陈月林的声音带着惊喜的哭腔，猛地扑过去，紧紧盯着陈飞林的手。

陈燕林的眼睛猛地睁大，她屏住呼吸，停下按压的动作，颤抖着伸出手，探向陈飞林的鼻息。

一丝微弱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

“飞林……”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飞林你醒醒……大姐在这里……”

她又俯下身，对着陈飞林的嘴唇，用力渡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一道光，刺破了无尽的黑暗。陈飞林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只是带着刚醒时的迷茫，还有一丝淡淡的疲惫。她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陈燕林，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磨破的掌心，喉咙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大姐……”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醒了陈燕林。她猛地抱住陈飞林，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哭声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爆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后怕：“对不起……飞林……对不起……大姐错了……大姐不该那样对你……”

陈飞林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她轻轻抬起手，放在陈燕林的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像小时候她安慰自己那样，声音微弱却温柔：“大姐……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阳光渐渐洒满了小院，金色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落在陈飞林月白色的纱裙上。裙摆上的茉莉，像是被阳光唤醒了一样，重新焕发出温柔的光泽。

陈月林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眼泪也掉个不停，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桂花的甜香，和茉莉的清新。秋虫重新开始鸣叫，像是在为这场失而复得的亲情，唱着最温柔的赞歌。

陈燕林抱着陈飞林，感受着妹妹温热的体温，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无论心底的恶魔如何叫嚣，她都不会再放手。她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这个妹妹，守护这份刻在骨血里的亲情。

这份亲情，是她的救赎，是她的光，是她往后余生，最珍贵的宝藏。

勒痕见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