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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红尘

桃源深闭春风

夜色如墨,将她身后的那片喧嚷暖色彻底吞没。百里苏辞沿着断崖下嶙峋的小路走着,脚下是松软的陈年积叶与碎岩,发出窸窣微响,很快又被江涛与更深的林声掩盖。红衣在暗处失了鲜艳,融成一种沉黯的、近乎于黑的颜色,唯有束发的红绸绳,偶尔被不知何处漏下的微光一映,闪过丝缕暗红,像是凝固的血痕,或是将熄未熄的余烬。

  她不辨方向,亦无需辨别。这样的夜,这样的路,走了太多回。山林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湿润的,清冷的,带着植物根茎与腐殖质的味道,还有夜间出没的小兽窸窣爬过的痕迹。这些,远比人间灯火与笑语更让她熟悉,也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残酷的安宁。

  路渐行渐高,穿过一片幽密的竹林,竹叶摩挲,如窃窃私语。前方隐约有光,不是灯火,是月色穿过疏朗的竹梢,在空地间洒下的一片清辉。空地上,竟有一间小小的、歪斜的土地祠,泥塑的神像彩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黢黑的胎体,嘴角似笑非笑,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有些诡谲。祠前有个石臼,积了半汪雨水,倒映着碎银似的月光。

  百里在石臼边停下,掬了捧水,沁凉刺骨。她就着水,慢慢洗净手上沾染的尘土与淡淡花香。水波荡开,碎月摇晃,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雾色的眼眸在夜色里更显空茫,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天光云影,却什么也留不住。

  长生。她心里又掠过这两个字,像一片冰冷的羽毛拂过心尖。老徐说桃花疯了,一年比一年张狂。可再张狂,也不过一季。人呢?那些鲜活如春日桃李的少年人呢?比如今日渡口那青衣小子,眼睛亮得像星子,说着要闯荡江湖,看遍名山大川。他的江湖,或许是一场快意恩仇,一段刻骨情缘,一番功成名就,然后,在某一个平凡的日落时分,归于尘土。他的“永远”,最长不过百年。

  而她的“看过”,是无数个百年堆叠起来的寂静荒原。那些曾让她驻足、让她展颜、让她心头微暖的“此刻”,最终都成了荒原上零星的、迅速被风沙掩埋的碑石。碑上字迹漫漶,连凭吊的情绪,都渐渐稀薄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正要离开,目光却被土地祠角落的一点异样吸引。那里,散落着几片新鲜的、未完全枯萎的桃花花瓣,在这荒僻的废祠里,显得格外突兀。花瓣旁,似乎还有一点未燃尽的香梗,插在泥土中。

  有人来过?在这深夜,在这荒山野岭的废祠?

  百里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她并非好奇,只是对任何打破此地固有“寂静”的人迹,有种本能的警觉。长生赋予她的,除了漫长的孤寂,还有对“变数”的敏锐。她放轻脚步,绕到土地祠后方。

  祠后是一片更浓的阴影,竹影幢幢,风声呜咽。借着极淡的月光,她看到泥地上有新鲜的足迹,凌乱,朝着竹林更深处延伸。足迹旁,还滴落着几点深色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血。

  血腥气很淡,混在草木泥土的气息里,几乎难以察觉。但百里闻到了。那味道让她雾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厌倦的涟漪。又是江湖恩怨,仇杀争夺,无休无止的欲望与血腥。她见过太多,多到觉得乏味。

  她本该转身就走,像避开之前无数次类似的情形一样。这红尘纷扰,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于她,不过是一场场终将散去的戏。看戏的人,何必卷入戏中?

  可就在她移开视线的前一瞬,一声极轻微、极压抑的咳嗽声,从竹林深处传来。那声音很虚弱,带着破碎的气音,像个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爆出一点火星。

  是个女子。

  百里脚步顿住了。她想起那几片新鲜的桃花。想起渡口少年说起“南边有剑仙传说”时发亮的眼睛。想起这世间,总有人为着虚妄的传说、飘渺的长生,前赴后继,踏入无尽的迷雾与危险。也总有人,在这样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熄灭。

  她站了许久,久到那咳嗽声再未响起,久到夜露打湿了她的肩头。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瞬间被夜风卷走。

  她循着血迹和足迹,向竹林深处走去。

  穿过一片密集的竹丛,眼前是一小块被乱石环抱的空地。一个女子蜷缩在一块大石下,身着月白色的衣裙,此刻已被血污和泥泞染得看不出本色。她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却苍白如纸。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截折断的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精致的桃花,在月色下泛着温润却冰冷的光。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唯有紧握玉簪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显露出最后一分倔强。

  百里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轻轻拨开她额前被汗与血黏住的发丝。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眉眼清丽,即便此刻昏迷中蹙着眉,也难掩一份天然的秀美。只是这份美,如今笼罩着一层死灰。

  百里目光落在她紧握的玉簪上,那桃花雕工精湛,绝非寻常之物。她又看了看女子腰间,虽然衣物破损,但仍能看出质地不凡,且样式并非普通江湖客或农家女所有。

  “何苦来哉。”百里低声自语,不知是说给这女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从怀中——那看似不大的红衣内袋,却仿佛总能掏出些东西——取出一个扁平的青玉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碧莹莹、散发着清苦药香的丹丸。这是她用山中老参、雪岭灵芝等物,辅以微末灵力炼制的“保元丹”,对凡人而言,足以吊命续气。

  她捏开女子的下颌,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又并指在她喉间某处轻轻一按,助其吞下。随即,掌心覆上女子冰凉的额头,一丝极淡、极温和的暖流,顺着她的掌心缓缓渡入女子体内,护住其心脉,催发药力。

  做完这些,百里收回手,静静等待。她渡入的灵力微乎其微,仅是引导药力,不至于惊世骇俗,也不会在女子体内留下任何修炼的痕迹。对凡人,她始终保持着这种有距离的、不涉因果的“援手”。救,是缘法;不救,也是常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女子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渐趋平稳绵长,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百里站起身,环顾四周。此地不宜久留,血腥气虽淡,但难免引来夜间觅食的野兽,或是……其他不速之客。她目光落在远处隐约透出的、更幽深的山影轮廓上。翻过前面那座山,再往东三十里,似乎有个小镇。镇子不大,但至少有个能遮风挡雨、请郎中抓药的地方。

  她俯身,将女子轻轻扶起,背在背上。女子很轻,像一片羽毛,又像一具精美易碎的瓷偶。那截断了的桃花玉簪,从女子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积叶上。百里顿了顿,弯腰捡起,入手温凉。她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背上昏迷的女子,最终将玉簪塞回女子紧紧交握、贴在身前的手中。

  然后,她背着她,重新走入竹林,朝着东方,一步一步,踏着月色与夜露,走向那未知的小镇,走向另一处短暂的人间烟火。

  夜风穿过竹海,掀起千层叶浪,声如呜咽。百里苏辞红衣的身影,背着那月白色的、沾染血污的“负累”,沉默地前行。她雾色的眼眸望着前方黑暗的山路,眼底那抹亘古的、悲悯的平静之下,极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轻轻漾开。

  愿还红尘三钱茶。

  梦生,梦死,梦繁华。

  可红尘这碗茶,从来不只是清欢。还有血,有泪,有求不得,有放不下,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枯萎的青春与生命。

  而她,似乎总在偿还,也总在卷入。用她漫长到近乎虚无的生命,去见证、去路过、去偶尔伸手,打捞起一丝半点即将沉没的微光。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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