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雾从来都在。 ——第七周目
part.12
左航,你能亲我一下吗?
午饭时,左航和苏新皓隔了老远,两个人专心地扒着碗里的饭,全程没有抬头。
白云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事,一会儿给左航那边推推这个菜,一会儿给苏新皓那边推去那个菜,那两也不管忌口,胡乱塞进嘴里,盘子里的菜见了底,白云瞧着,心里别提多开心。
其实,两个人里只有一个是真糊涂,左航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苏新皓的请求,虽然他确实想同意,但许是长久的把苏新皓当做遥远的执念,面对这样近距离的直白,他竟不由得一怔。
如果,他想是如果,如果苏新皓是要求他告白,他肯定能说出口,可是,亲吻,他该怎么做呢。
如果要亲的话,轻轻碰一下,苏新皓会觉得不够真心?如果深深地刻下印记,苏新皓会不会不舒服?那是亲额头,还是眼睛,还是鼻尖,或者脸,再或者嘴巴?苏新皓会害怕吗?
见左航一脸的纠结,一直萦绕在心底的猜测终于被苏新皓证实,他笑了,笑得突兀,笑意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涩。
苏新皓“左航呀,你在想什么嘛,你不是恐同嘛,”
苏新皓垂着头,笑出泪来,一只手拍向左航的发愣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悄悄攥了攥衣角,再抬眼时,眼眶红红,
苏新皓“难道是在意我的心情,想着怎么拒绝我吗?”
“……”
左航的表情由纠结变得震惊,他又一次没有跟上苏新皓的情绪变化。他真的不能理解,只能一次次努力着。
可是,当一个人丢失的珍贵记忆突然被找回,他就忍不住要在记忆里搜刮其中的细节,确认那些被遗忘的过往——也就是如此,苏新皓才猛然看清左航藏在温柔里的被动,看清那份感情从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犹豫。
有风拂过,带着点咸咸的湿润,挠得左航手心发痒。
看着苏新皓红润的眼眶,左航一愣,随即攥紧蹭过手间的一缕咸风。
他的心脏好似被重新拼接,只为苏新皓拼接。
他尝不出任何味道,却知道苏新皓的眼泪是咸的,他的一切,好似因苏新皓而存在。
这份爱渐渐被动躯体化,左航可以为苏新皓挡下一切灾厄,但是他不会主动吻向他的心上人,不会主动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其实告白比亲吻要难,可是一个被动沉沦的人又怎么会懂。苏新皓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念头变得更加坚定。
苏新皓“左航,你包容我,你的一切都是温柔且克制的,你和从前一模一样,你没有变,而我们只是被迫演绎一场不属于我们的纠葛。”
这只是一场被推行的拉锯战,我们依旧不冷不热,依旧如初,依旧在雾里弥忘一切,然后等着一场遥遥无期的归家。
左航,我不想你被欺骗,我不许你继续被动沉沦,你的未来何其光明,而光明下的影子只有一个,只能是你自己。
苏新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像是在完成一场自我说服的仪式。
苏新皓轻轻阖上眼帘,嘴唇微微颤抖着,就在左航准备上手安慰他时,他却蓦地睁开眼睛,眼里的浑浊慢慢消散:
苏新皓“我的二哥哥啊,我们可遇不可及。”
左航“苏新皓,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你,你……”
左航急了,他第一次主动询问苏新皓的想法,雾汽漫进喉咙,堵得他连追问都发紧。可在看到苏新皓眼底的轻松后,他又没由得心慌,心里像是有什么要跑出来似的,闷得难受。
苏新皓“我真的很贪。左航啊,近视眼一点都不好。”
苏新皓像是醉了,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而左航却在一遍遍品味苏新皓的话中,醉了。他看着眼前天旋地转的世界,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声,指尖忍不住地颤抖。苏新皓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却像是陷进沼泽,无助地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为什么没有变?为什么可遇不可及?为什么要越走越远?我不懂,苏新皓,我不懂,我难道看错你眼里的光了吗?难道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挣扎吗?
我好累,苏新皓。
part.13
一声清脆,左航终于从回忆里脱离出来,手里的瓷碗早已见底,缓了一会儿,他才轻轻放下碗筷,然后偷偷抬眼观察对面的人。
雾汽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点雪林的冷意。苏新皓垂着头,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一口接一口咽得飞快,安静得不像话。但是谁又能知道,他只是在害怕,在恐惧着即将奔赴的死亡,他攥紧瓷碗,指节泛白,咀嚼的动作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左航始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看着他泛红的眼尾、紧绷的后背,心里的担忧越积越沉。他不知道这份沉默背后藏着怎样的勇敢,怎样的爱,只以为苏新皓遇到了烦心事。
他想问发生了什么,又因为午饭前发生的事,闭了嘴,他怕苏新皓厌烦他。在他多想的时候,苏新皓突然放下碗筷,起身往门外走去,脚步又快又急。
该走了,苏新皓,别再舍不得了,你知道的,你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你的胃里堆满了愧疚。
左航“苏新皓!你等等我!”
左航瞬间慌了,立刻追上去,声音里满是焦急的关切,他紧紧地跟着,不安感愈发强烈。
左航“苏新皓,你要去哪里?”
苏新皓“……”
雾气越来越浓,左航终于意识到这是去往哪里的路。
左航“等等,这是去……”
苏新皓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僵了一瞬。
他怕的就是这个,怕左航猜到他的计划,阻止他和巫婆婆的计划。
不能,绝对不能。
苏新皓深吸一口气,指尖悄悄攥紧,将眼底的决绝压下去,再转过身时,眼眶已经泛红,睫毛上挂着刻意逼出的泪珠,声音里满是颤抖的委屈,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新皓“左航。”
左航看着这样一副可怜的模样,心头一紧,伸手轻轻将他抱进怀里,力道轻柔得怕惊扰了他,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极软:
左航“你说,我听。”
苏新皓浑身一僵,下一秒就卸了所有力气,依靠在左航怀里安静地哭了起来。刻意装出的委屈混着翻涌的不舍倾泻而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浸湿了左航的衣襟,肩膀轻颤,全然一副依赖的可怜模样。
左航感受到怀中人的脆弱,心头的柔软瞬间被击中,那份不可宣言的隐秘情愫彻底破窗而出。
他收紧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苏新皓的发顶,喉咙滚动着,满是珍视与疼惜。等苏新皓的哭声稍稍平缓,他才轻轻松开一点距离,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看着眼前泛红的眼眶、湿漉漉的睫毛,还有那份卸下防备的依赖,左航脑海里瞬间闪过所有将要却没能告白的时刻,以及他每次循环结束时的无能。
他想,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时机,给苏新皓回应的最好时机,不是一时冲动的试探,是想给彼此一个真实的安慰,一个他们都期待的珍重的靠近。
他眼神里满是忐忑与认真,慢慢凑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苏新皓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却只是极轻地碰了碰鼻尖,像一片羽毛落下,带着安抚的柔软。
可就在这触碰落下的瞬间,苏新皓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抬手用力推着左航的肩膀,眼里的依赖瞬间被抗拒取代。
他只是想试着把骗骗左航,让他不要跟着自己,完全没料到左航竟真的被自己这副模样牵绊,更没料到他会在此刻卸下所有克制,将藏了无数个循环的心意直白宣泄。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只挤出呜呜呀呀的破碎声响,他想继续撒谎,却如鲠在噎,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拼命压下心底翻涌的沉溺与愧疚,死死攥着自己必达的使命。
眼泪却又一次汹涌而出,他拼命摇头,眼底满是“愧疚”的煎熬。
心底的掺杂着愧疚的悸动奔腾着,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点尖锐的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左航的靠近,不过是这场循环里的意外,是被推着走的沉沦,不该当真,也不能当真。
他心疼左航,他不想让左航靠近,不敢回应左航。因为下一次的循环,左航只会记得他们是队友,记得所有在现实生活中的点滴,却忘了在雾里的拥抱、鼻尖的触碰,忘了这被世界被迫堆起的爱。
现实生活中,他们的命运不由自己,如果换个地方,还是由不得自己,未免太过可怜。
左航,应该是自由自在的,既然现实已经剥夺了那份作为普通人的权利,那这荒诞就别再想侵害他了。
左航,你不该为我困在这命案般的死局里!
左航的动作顿在半空,看着他抗拒又痛苦的模样,心像被揪得生疼,鼻尖发酸,声音带着无措的慌乱:
左航“我就是,就是想靠近你一定……新皓,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我就想好好陪着你,哪怕就这一次,好不好?”
他没敢再往前,只是固执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恳求。
苏新皓还是摇着头,喉咙里的呜呜声越来越急,像个失语的人般急得眼眶更红,脖颈青筋微微凸起,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看着左航眼底的无措与认真,心里的愧疚翻江倒海。
这无尽循环真的把左航拖进了深渊。而他必须亲手将左航拉出来,哪怕是用“推开”的方式。
苏新皓不断在心里嘶吼,他不能让左航承认这份感情!双向的愧疚只会让他们越陷越深,下一次由他带着所有记忆赴死就够了,而左航该以队友的身份好好生活,不能再为一个自私的人重复痛苦!
左航身形一晃,往后跌了两步,声音带着哭腔:
左航“求你,别这样对我……我就想靠近你一点,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别一个人跑好不好?”
苏新皓张着嘴,嘴唇用力翕动着,像是在拼命冲破什么桎梏,直到最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苏新皓“不……不该这样……是荒唐的……错的……我讨厌……”
每个字都像刀子割着他自己,说完就猛地用尽全力推开左航,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抹掉眼泪,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掩去所有不舍,只剩逃离的决绝。
他转身往雾更浓的雪林方向跑,没有一丝回头的余地,背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雾裹住,把左航的呼唤远远抛在身后。
左航站在原地,浑身僵住,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在他眼里,苏新皓的抗拒、破碎的“我讨厌”,还有转身时的决绝,全是实打实的厌恶,他压根没察觉那背后藏着告别,只当是自己的心意唐突了伙伴,可看着苏新皓往危险的雪林跑,哪怕被厌恶,也不能放任不管。
左航疯了似的往雾里冲,嘴里喊着“苏新皓”的名字,关切的焦急变成了失控的嘶吼,声音被雾吞噬得支离破碎。可没跑多远,尖锐的头痛突然炸开,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太阳穴,眼前的雾、耳边的风声瞬间扭曲旋转。
在一片扭曲中,左航瞥见一棵疯狂生长的新树,嫩绿的枝干冲破浓雾。
他知道,下一次的再见又将来临,可是和以前不一样,这一次他似乎不再为还有下一次而感到庆幸,绝望的疲惫已经蚕食了他,他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眼前一黑,直直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刺骨的寒意顺着背脊往上钻。左航发现自己正倚着一棵树干躺着,树皮粗糙地硌着后背,而这棵树,正是苏新皓上一次死亡后化成的那棵,可此刻早已没了那一眼的嫩绿,只剩光秃秃的枯枝,裹着厚厚的积雪,和周围一片死寂的白雪融为一体。
树梢抖落的雪团砸在左航头顶,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缓缓移动,竟看见不远处的雪地上,苏新皓正侧身躺着,呼吸平稳,像是刚睡稳了。
左航“我……”
左航脑子里一片混乱,挣扎着撑起身子,心里满是困惑:
左航“前一秒不是还在宿舍床上睡着吗?怎么会?”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环顾四周——茫茫雪林,雾在周身徘徊着,一片死寂的白,所有树木都是枯槁模样,和他们的世界截然不同。
又看了眼躺在不远处的苏新皓,看见那人眉头一皱,他走了过去,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他:
左航“苏新皓,醒醒。”
苏新皓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没缓过来的恐惧、有重逢的疼惜、有看着枯枝想起过往的沉重,还有被刻意压下的不舍,可转瞬就被掩饰过去。
左航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困惑地问道:
左航“你是不是在宿舍睡觉,突然就到这儿来了?”
苏新皓闻言,指尖悄悄攥了攥,又慢慢松开,将心底翻涌的所有情绪都收进眼底,随即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似的朝四周看了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问道:
苏新皓“……左航,这是哪里?”
这是一座由生命撑起的雪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