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丢了心脏的神明，我的爱人被藏在雪雾中。——白云

part.14

左航轻轻摇头，看着雪地中抬眼看着自己的苏新皓，眼神一怔，但又很快回神，朝瘫坐在雪地上的苏新皓伸出手。

望着那只递到眼前的手，苏新皓眼里倏然闪过一丝期待，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左航，可那人眼底只映着自己狼狈坐着的模样。

直到左航微微皱起眉，苏新皓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他抬手轻轻敲了下左航的掌心，借力撑着雪地站起身。

左航愣住，指尖下意识摩挲着掌心残留的触感。

两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紧绷的神经竟渐渐松弛下来。

瞥见前方缓步走来的人影，苏新皓偏头看了眼正四下张望的左航，轻声开口：

苏新皓“左航，你说，有没有种可能，现在的你就是我的一个梦呢？”

左航“……”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又带着点傻气，饶是向来机敏的左航也一时语塞，只随意摆了摆胳膊算作回应。

左航心里嘀咕：苏新皓的梦里怎么会有自己？呃，难道他就不觉得膈应吗？

抬头要看苏新皓时，左航注意到前面走来的人，是个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疤痕的大叔，背上竹筐里插着一把砍柴斧，看着凶得可怕。

大叔“你们是干啥的？”

大叔粗声问道，眼神里满是戒备。

左航刚往前迈了一步，苏新皓却抢先一步走到大叔面前，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

苏新皓“叔叔，是我们婶婶让来串门的，但是咱被雾迷了眼，找不着路了。”

瞧着苏新皓这副温良乖巧的模样，大叔果然放下了戒心。

大叔“哦，是兄弟两个啊，怪不得长得这么像。”

说着，大叔还热心地指了指通往林子深处的路。

左航盯着苏新皓的背影，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苏新皓身上，眼神慢慢沉了沉，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

他记忆里的苏新皓，总是一副蒙蒙的状态，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口齿伶俐地编出一套说辞。

再次踏进村子，眼前的景象和之前分毫不差，只是整个世界都褪成了黑白，没了半分色彩。苏新皓还没完全适应这份带着全部记忆的重生，身上还残留着上一轮化作新树时的草木气息，当目光扫过村落的瞬间，没有半分犹豫，视线径直落在了不远处那栋民宿上。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拉着左航像无头苍蝇似的东转西转，因为归位的记忆，他对这里可太熟悉了。

可偏偏这刻的清晰，让他心口猛地一疼。

他想起上一次，自己依旧茫然地在村子里摸索，而左航就跟在他身后，一脸自然地陪他兜圈子，仿佛和他一样，对这个诡异的地方毫无头绪。

可苏新皓现在才懂，左航哪里是不懂。

那份天衣无缝的“无知”，那份顺着他节奏的“配合”，全都是演出来的。是被他一次次的死亡，一点点逼出来的演技，而原因可能只是为了不让他慌。

左航把自己的清醒和焦虑，全藏在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里。

苏新皓“诶，左航，那边有间民宿。”

苏新皓抬手扯了扯左航的衣袖。

左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眯起眼，好不容易看清后，不禁一愣，目光在民宿和苏新皓之间转了圈，眼底掠过丝疑惑，问道：

左航“你戴隐形眼镜了？”

苏新皓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眉头骤然蹙起，眼里漫上后知后觉的恐慌：

苏新皓“啊，还没来得及摘就晕过去了，应该是这鬼地方搞的鬼。”

话音一落，他似是不自觉地朝左航身边贴近了些。

左航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应了一声就先朝民宿走去。

苏新皓犹豫着抬手，轻轻叩响了紧闭的木门。在左航看来，他这副模样像是怕了，也是，这可不是现实中的密室逃脱。

“吱呀——”

老旧的木门缓缓向内拉开一条缝，一双明亮又漂亮的眼睛，正从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外面。

苏新皓的瞳孔猛地一缩，就连身侧的左航也怔在原地。

左航死死盯着那双眼睛，目光一瞬不瞬，指尖几不可查地蜷了蜷，心里莫名窜出些零碎的念头。

苏新皓“我们是来借宿的。”

苏新皓的声音打断了左航的怔忪。

门后的人轻轻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通往院子的路，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木门。他介绍说是叫白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随后便领着两人往楼上走去。

这一次，苏新皓没有察觉到白云投向自己的视线。他暗自思忖，看来白云只是喜欢自己这双眼睛罢了。可他明明只是看不见颜色了，眼睛和从前并没有半分差别，为什么白云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白云这个人，果然和这个不断重复的世界，格格不入。

路过那间熟悉的房间时，苏新皓的脚步慌乱地顿了一瞬，随即快步跟上，又路过一间房，白云才停了下来。

苏新皓紧盯着白云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然后转过身朝两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白云（色彩）“你们就住这儿吧。”

两人应了一声，白云便径直下楼了。左航先一步踏进房间，苏新皓却站在门口没有动，一抬眼，恰好对上楼梯间突然回头的白云。四目相对的刹那，白云的神情明显僵了一下，又匆忙扯出一个笑容，快步下楼，再也没有回头。苏新皓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抬脚走进房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左航两个人。

和之前那间飘着药味、还能渗进些月光的屋子截然不同，这房间的窗户恰好对着院墙的阴影，连星子的微光都被挡得严严实实，月光更是连一丝也挤不进来。屋子里被黑暗堆满，连彼此的轮廓都快辨不清了。

就是这样幽暗的屋子，突然勾起了苏新皓上一轮的记忆——和左航的拥抱、他低头为自己系鞋带、两人拼床而眠的温柔瞬间，全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发生的。

眼底漫开隐秘的悸动，那些藏不住的心动骤然翻涌上来。对伪装的不熟练促使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想把这份外露的情愫压下去，在左航转头看来的瞬间，又猛地松开手，眼底的悸动瞬间碎成恰到好处的疑惑，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新皓“诶，这屋子怎么没有灯啊！”

左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仰头打量屋顶的苏新皓，片刻后，他叹气道：

左航“苏新皓，你怕？”

这话瞬间像是戳中了苏新皓的好胜心，他立刻梗着脖子否认：

苏新皓“不可能，我可是出了名的密室坦克！”

左航被他执拗的话语逗笑，缓缓开口：

左航“先别管灯了，睡觉吧，我可是刚躺下没多久，就被拽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左航倒是随性，径直躺倒在屋里唯一一张大床上，还往里边挪了挪位置，朝苏新皓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也过来。

苏新皓却没有要上床的意思，视线在昏暗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左航悬在床沿的脚上：

苏新皓“……你不脱鞋吗？”

左航“额，光脚逃亡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左航随口答道。

苏新皓连着“啊”“哦”两声，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左航察觉到他的犹豫，从床上坐起身，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左航“过来吧，咱们两个人，不怕。”

屋子里太黑了，苏新皓看不清左航的表情，这样的话，左航应该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吧。

一想到要和没有记忆的左航同床共枕、近距离相处，既让他怀念起上一轮的温柔，又忍不住紧张得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快了几分。这份无措攒在眼底，急得他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他猛地抬起胳膊，狠狠在脸上搓了两下，硬是把那点慌乱和即将溢出的湿意，全压了回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感觉了，像从前和左航单独共处的那些夜晚一样，心跳乱得没章法，真的糟糕透了。可现在的左航，哪里还容得他那般放肆，所以半分心动的痕迹都不敢暴露。

苏新皓快步走过去，带起一阵风，掀开被子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床的另一边，和左航隔出了老远的距离。

左航低低地笑出声，无奈地扯过被子，盖在苏新皓身上。指尖无意掠过苏新皓脸颊的瞬间，他的动作却骤然顿住，即便黑得看不清表情，他也能察觉到少年细微的颤抖和压抑的呼吸。

半晌，左航才重新躺了下来，却伸手扯过自己的枕头，往苏新皓的方向挪了挪，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左航“别哭，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回应他的，只有苏新皓骤然转过去的后背。

左航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新皓的肩膀，又把两人中间的被子压实了些，这才也转过身，和他背对背躺着。

苏新皓睁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

左航就是这样，永远把温和细心的哥哥模样摆在明面上，可苏新皓太清楚他的底色了。

现实里的左航，骨子里藏着自卑与胆小，触及自身利益时甚至会冷眼旁观，哪里是温和柔软的人。他有自己的底线，也从来不会打破这份底线，苏新皓比谁都明白，那份“打破”对于左航太危险了，不仅会把他自己拖入险境，更会连累到旁人。

可即便如此，左航还是给了他作为哥哥该给出的全部。这份包容，这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精准捕捉到自己情绪的敏锐，这份兄长对弟弟的倾尽所能，早已是左航在“自保”前提下，以哥哥的身份能递出的独一份例外。

明明知道，左航的这份好，从来都只是哥哥对可爱弟弟的偏爱，没有半分逾矩的可能；明明清楚，他永远不会为自己打破底线。可就是这份“他对别人都吝啬的温柔，却把哥哥该给的耐心全给了我”的差别对待，这份在二哥身份里做到极致的偏爱，让他在无数个瞬间，忍不住动了心。

苏新皓在心里苦笑，明明看清了左航所有的不完美，看清了他永远不敢打破的底线，却偏偏被他以哥哥的身份，独独分给自己的、有限却真诚的温柔，绊住了脚。

苏新皓，你真的太糟糕了。

part.15

半夜，苏新皓闻着左航身上的猫薄荷味，不禁好奇为什么时间没有冲淡这股好闻的味道。

左航呼吸早已平稳，苏新皓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的手背，发现对方没有动静，才轻轻合上门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今夜的左航根本没有睡着。

夜里太黑，苏新皓也没有戴什么隐形眼镜，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等下了楼，他才快步跑向地下室。

他不知道的是，白云倚在暗处的墙角，目睹了一切。

这次，苏新皓没有敲门，径直推开地下室的木门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木凳上，周身的松弛里，藏着与第一次截然不同的笃定。

巫婆婆看着过分从容的苏新皓，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打趣道：

巫婆婆“这才是你的第二次，变化挺大呀。”

苏新皓毫不客气地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清醒：

苏新皓“确实变了。”

他垂眼望着掌心的纹路，脑海里翻涌着第一次被归还记忆的模样——浑浑噩噩，稀里糊涂。

那时候的他，根本不敢想与自己一样自私的人居然会爱上自己，即便他比左航更早为对方动了心，他也不能相信那个胆小鬼会为自己奔波，就像他再怎么心动，也绝对会在事业面前选择放弃左航的。

不过可笑的是，他只是心里想想，又哪里能舍得呢，从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左航安慰了那个假装冷静的自己开始，他就注定不可能放弃左航。

所以说第一次得到记忆的他，虽然有怀疑，却还是选择与巫婆婆合作，只是那时毫无经验，做得一塌糊涂，既没守住自己的记忆，也没彻底删掉左航藏在骨子里的痛苦。

直到上个循环，带着第一次的记忆，他才总算做好了，成功抹去了左航那些被循环反复磋磨的疲惫，让他能安稳睡上几觉。

苏新皓“确实，”

苏新皓坐直身子，语气骤然沉了下来，话锋一转，直直看向巫婆婆，

苏新皓“所以，你和白云到底是什么关系？”

巫婆婆愣了愣，随即失笑，抬手给苏新皓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推到他面前：

巫婆婆“他是大爱的神明，却不幸丢了心脏，我们在为他修补心脏。”

这个世界太过荒谬，苏新皓很快接受了巫婆婆这番有神论的回应，脸上没什么波澜：

苏新皓“好，神明啊，那你们怎么补？”

巫婆婆“学习旁人的感情。”

巫婆婆抿了口茶，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苏新皓“哦，学习啊，那现在学到哪了？”

苏新皓淡淡点头，目光转向地下室唯一的窗户，窗外正好对着雪林的方向，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白云的“老师”，应该都留在那片雪林里了吧。

巫婆婆似乎没料到苏新皓会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摩挲着杯口回道：

巫婆婆“只剩爱了。”

苏新皓嗤笑一声，放下茶杯，茶水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苏新皓“昂，爱啊，任务艰重呢。”

巫婆婆听出了苏新皓话里的揶揄，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苏新皓离去的背影。爱，很复杂，但是白云确实对那个女孩产生了爱啊。

苏新皓回了房间，左航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呼吸平稳得像没动过，看起来睡得很香，苏新皓站在床边，并没有上床的准备，他担心吵醒左航，便蹑手蹑脚地坐到了木凳上，弯腰趴在木桌上。

周围静了下来，苏新皓完全没有上一轮时的害怕，独自坐在黑暗里，静静守护着那个曾无数次守护过自己的人。

突然，他脑海里冒出一个猜想：也许在之前的循环里，左航也这样在半夜坐在凳子上，守着自己，等着天亮。

之前的记忆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伴着满室的寂静，他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左航“醒了？”

苏新皓睁开眼睛，在看到面前站着的左航时，眼底的惺忪瞬间消散，瞬间清醒过来。

苏新皓“……昂。”

苏新皓怔愣片刻，坐了起来，盖在背上的外套随即滑落，掉在地上。

苏新皓看着左航平静地从地上捡起外套，然后又穿在身上，朝自己说道：

左航“今晚我盯着。”

心脏猛地一跳，苏新皓慌忙站了起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角，模样慌乱得像只兔子。

左航忍不住笑出声，柔声道：

左航“慢慢来，不着急。”

看着温和的左航，苏新皓渐渐平静下来，不禁懊恼起自己毛毛躁躁的行为，耳根微微发烫。

苏新皓“我今早是被冻醒的，你把被子都抢走了，我就在这坐了一会儿，没想到又睡着了。”

说完，苏新皓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谎话有多明显，他的外套还明晃晃地放在床上，根本瞒不住人。

左航的笑意却更深了，坐在苏新皓对面，眼底淌着痞气的笑意，语气间满是逗笑的意味，全然没了平时的温温柔柔：

左航“原来不穿外套躺在这里睡更舒服啊。”

苏新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更红了，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指尖抠着桌角。

恰好，白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份寂静：

白云（色彩）“两位醒了吗？我做了些早餐。”

苏新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逃跑似的立马开了门：

苏新皓“醒了醒了，正好饿了。”

白云看着从自己身边蹿出去的苏新皓，有些意外地看向左航，没想到那人正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白云（色彩）“你不饿吗？”

左航站起身，缓缓走向白云，语气悠悠，听不出情绪：

左航“不，当然饿，走吧。”

说完，便侧身绕过白云先一步下了楼。

用餐时，白云又慢悠悠地讲起了他的爱人，语气平淡，却藏着化不开的温柔，连眼底都多了几分暖意。

左航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手里扒拉着饭粒，时不时敷衍地点点头，仿佛根本没认真听。

起初苏新皓听着，只觉得让白云学会爱简直是天方夜谭，嗤笑之意藏在眼底，可听着听着，他不禁暗暗攥紧筷子，指节泛白，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嘴边的饭粒迟迟没有送进口中。

左航“怎么了？”

左航用筷子轻轻戳了戳苏新皓的手背，问道。

苏新皓“没事。”

苏新皓摇摇头，夹起一筷子卷心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脑海里却翻江倒海，一个冒险的计划正在慢慢成型。

之前怎么就没察觉，白云的爱人原来就是绿雾姐姐？

看来，他们终于有离开这里的方法了。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