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两页：
00:45 弦乐进入太突兀，需要更自然的过渡
01:20 钢琴高音区可以加一点颤音，表现颤抖的情绪
02:10 副歌前的空白留得太长，缩短0.5秒
整体：情绪递进不够明显，需要更清晰的起伏线
她写下最后一条时，笔尖顿了顿。
然后补充：
“肖老师认为，目前的版本抓住了压抑的部分，但缺少压抑下的暗涌。希望能在克制中，听到一些快要藏不住的东西。”
这几乎是肖战的原话。
说这话时，他睁开眼，看着隔音玻璃外。目光没有焦点，像是在看远处的什么。
林诗瑶当时突然想——
他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爱而不得？
下午4:33，肖战终于摘下耳机。
他从录音室走出来，拿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
“发给汪苏泷团队。”他说，“另外，约一下明天的电话会议，我需要和他直接沟通几个细节。”
“好的。”林诗瑶点头，“需要安排几点？”
“下午，他方便的时间。”
林诗瑶记下，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肖老师，汪老师之前说，创作时希望保留一些即兴的灵感。有些细节如果限制得太死，可能会……”
“会束缚创作？”肖战接话。
“……嗯。”
肖战在沙发上坐下，看着那面灵感墙。
墙上贴满了便签，有些是歌词片段，有些是音符，有些是情绪关键词：痛苦、压抑、释放、遗憾……
“林诗瑶。”他突然叫她的全名。
林诗瑶抬起头。
“你觉得这个demo怎么样？”肖战问，“用你自己的话。”
录音室里突然很安静。
小张识趣地戴上耳机，假装在调音。
林诗瑶握紧了笔。
“我不是专业音乐人，可能……”
“但你是观众。”肖战打断她，目光转过来，落在她脸上，“这部电影最终是要给观众看的。你觉得，这段音乐，能让人想起爱情吗？”
问题很直接。
直接到林诗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大学时，偷偷喜欢过隔壁系的学长。每次在图书馆偶遇，都会假装镇定地打招呼，然后回去写一篇长长的日记。
想起工作后，有过短暂的好感，但还没开始，就因为对方调动而结束。她删掉了聊天记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起很多个夜晚，听着汪苏泷的歌，觉得那些歌词写进了心里。但第二天醒来，又告诉自己：那只是歌。
爱而不得。
这四个字，她太熟悉了。
“能。” 林诗瑶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肖战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但……不是甜蜜的爱情。”她斟酌着用词，“不是两情相悦，不是携手白头。是……一个人在心里，建了一座花园，种满了花，但永远不敢邀请对方来看。”
她顿了顿。
“是爱而不得的爱情。”
说完，她有些不安。
是不是说得太感性了？太不专业了？
但肖战只是看着她。
看了很久。
久到林诗瑶开始想，是不是该道歉，说“我只是随便说说”。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你比我想象中，更懂感情。”
林诗瑶怔住了。
“这个解读，比我和导演讨论过的所有版本，都更贴近角色的内核。”肖战站起身，走到灵感墙前，拿起一张空白便签。
他在上面写了一个词：
“不敢邀请的花园”
然后，贴在了墙上。
“把这句话加进邮件里。”他说，“告诉汪苏泷，我希望第二版demo，能让人听到这座花园。”
下午5:20，邮件发出。
林诗瑶在邮件正文里，原封不动地写下了那句话：
“肖老师希望第二版demo，能让人听到一个人在心里建了一座花园，种满了花，但永远不敢邀请对方来看的感觉。”
点击发送时，她的手有些抖。
这不是专业术语。
这不是技术调整。
这是一个比喻，一种感受，一段私人化的情感体验。
而她把这段话，发给了汪苏泷。
晚上7:40，回复来了。
林诗瑶正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吃关东煮。
手机震动，她点开。
是陈璐的微信：
“林助理，邮件收到了。汪老师刚才在工作室里，把这句话念了三遍。”
“他说：我明白了。”
“第二版demo，周四给。”
林诗瑶看着屏幕，关东煮的汤冒着热气，模糊了视线。
她回复：“好的，辛苦汪老师。”
然后，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车流。
北京夜晚的灯光，连成一条流动的河。
她想起肖战下午说的那句话。
“你比我想象中，更懂感情。”
什么意思？
是夸奖吗？
还是……试探？
晚上9:15，出租屋。
林诗瑶洗完澡，坐在书桌前。
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个空白文档。
她想写点什么，但不知道写什么。
脑子里全是下午的画面：
肖战看着她说：“你比我想象中，更懂感情。”
录音室的灯光很暗，他的眼睛却很亮。
手机响了。
是肖战。
林诗瑶心脏一跳，接起来：“肖老师？”
“明天上午的行程，调整一下。”肖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很安静，“品牌拍摄改到下午两点，上午空出来，我要去一趟导演那边，看粗剪。”
“好的，我马上调整。”林诗瑶拿起笔，“需要我陪同吗？”
“需要。九点出发，你准备一下资料。”
“明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肖战说：“下午那句话，写得很好。”
林诗瑶愣住了。
“邮件里那句。”他补充，“不敢邀请的花园。汪苏泷团队回复了，说很有启发。”
“……谢谢肖老师。”
“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
林诗瑶握着手机，很久没动。
那句话。
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她打开音乐APP，点开汪苏泷的歌单。
但这一次，她没有按播放。
而是往下滑，滑到最底部。
那里有一个她很久没听的文件夹，名字是“私人”。
里面只有一首歌。
是她自己录的。
大二那年，她写了段旋律，填了词，用手机录下来。歌词很幼稚，旋律也很简单，但当时觉得，那就是全部的心事。
歌名叫做：《如果雨知道》
里面有一句歌词：
“我在心里种了满园玫瑰，却只敢在雨中，偷偷练习递出的手势。”
和下午她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还是那个，不敢递出玫瑰的人。
周四上午9:15，去导演工作室的路上。
肖战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的街景。
林诗瑶坐在副驾驶，手里抱着资料袋，脑子里还在想昨晚的事。
“林诗瑶。”肖战突然开口。
“是。”
“你学什么专业的？”
“……市场营销。”
“为什么转行做艺人助理？”
问题很突然。
林诗瑶握紧了资料袋：“想尝试不同的领域。”
“喜欢这个工作吗？”
“……还在适应。”
“适应得怎么样？”
“……”林诗瑶斟酌着用词，“每天都在学习新东西。”
肖战没再问。
车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大学学的是表演，但第一份工作是在剧院做道具。每天搬东西，刷油漆，修理破损的布景。”
林诗瑶转过头，有些惊讶。
“那时候觉得，离舞台好远。”肖战继续说，“但后来明白，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为最终的呈现服务。道具也好，灯光也好，音乐也好——都是故事的一部分。”
他看着窗外。
“你现在做的，也是故事的一部分。”
林诗瑶怔住了。
她没想到肖战会说这些。
“所以，”肖战转回头，看向她，“不用怀疑自己的价值。助理的工作很重要，你的感受也很重要。”
他说得很平静。
但每个字，都重重落在林诗瑶心上。
上午10:00，导演工作室。
粗剪的版本已经有120分钟，还差最后三场戏没剪完。
肖战和导演坐在沙发上，对着巨大的屏幕讨论。
林诗瑶坐在后面，记录。
她看到屏幕上的肖战——不，是角色——站在雨里，看着心爱的人离开。
没有台词。
没有表情。
只有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镜头推上去，给他的眼睛特写。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在燃烧，在无声地呐喊。
林诗瑶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肖战为什么对音乐那么苛刻。
因为他把所有的情感，都献给了表演。
而音乐，必须配得上这份献祭。
下午3:20，公司录音室。
第二版demo发来了。
文件名：“无声告白_主题曲概念2.0”
这次时长3分12秒。
钢琴依然克制，但多了些细微的装饰音，像花园里偷偷绽放的小花。
弦乐依然低沉，但在某个瞬间，会突然涌上来，又强行压下去。
最震撼的是结尾——所有乐器突然停止，只剩下一个钢琴的单音，持续了整整八秒。
然后，轻轻落下。
像一声终于说出口，但没人听见的告白。
肖战听完一遍，摘下耳机。
“你怎么想？”他问林诗瑶。
这次，她没有犹豫。
“花园建好了。”她说，“花也开了。但那个人……还是没有邀请任何人。”
肖战看着她。
然后，他笑了。
很淡的笑容，几乎看不见，但确实笑了。
“对。”他说，“这就是我要的感觉。”
下午5:00，会议电话接通。
肖战、导演、汪苏泷，三方通话。
“第二版很好。”肖战说，“尤其是结尾的留白。”
“谢谢肖老师。”汪苏泷的声音传来，“您那句话给了我很大启发——不敢邀请的花园。我写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画面。”
“是你理解得好。”
“其实，”汪苏泷顿了顿，“我很好奇，这句话是您原创的吗？还是……”
“是我的助理说的。”肖战说得很自然，“林诗瑶。”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
然后，汪苏泷说：“林助理……很有灵性。”
林诗瑶坐在旁边，低着头，耳朵发烫。
会议结束前，导演说：
“下周我们要去青岛拍最后几场戏，汪老师如果有兴趣，可以来现场看看。实地感受一下氛围，对创作可能有帮助。”
汪苏泷立刻回答：“好啊，我安排一下时间。”
肖战补充：“林助理，你协调一下行程。”
“好的。”
电话挂断。
林诗瑶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
“汪苏泷，青岛探班，待定时间。”
她的偶像，要来探她老板的班。
而她，是中间的那个联系人。
晚上8:30，下班路上。
林诗瑶在地铁里，戴着耳机。
这次她没有听汪苏泷的歌。
而是打开了那个私人文件夹，点开了那首《如果雨知道》。
幼稚的旋律，青涩的嗓音。
但歌词里的心情，和今天demo里的情绪，意外地重合。
她闭上眼睛。
地铁在隧道里飞驰，黑暗的窗户上，倒映出她的脸。
手机震动。
是肖战发来的微信：
“明天早餐不用准备，我约了人。”
她回复：“好的。”
过了一会儿，又一条：
“今天辛苦了。”
林诗瑶看着那四个字，很久。
然后回复：
“肖老师也辛苦了。”
到家后，她打开电脑。
在《汪苏泷合作对接进度表》里，更新了最新进展。
然后，她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件名：“个人反思_第五天”
她写：
“今天肖老师说：你比我想象中，更懂感情。”
“我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
“但我说出了真实感受，而他接受了。”
“这让我觉得……也许我可以做得更好。”
保存。
关机。
睡前，她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黑色的屏保。
她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打开相册，翻到最底部。
找到了一张照片。
三年前，汪苏泷生日见面会，她和他的合影。
照片里，她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月牙。
而汪苏泷对着镜头，比着耶的手势。
那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直到今天。
她看着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按下了删除。
确认删除。
照片消失了。
像那座从未邀请任何人进入的花园。
永远地，锁在了心里。
窗外，北京又下雨了。
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诗瑶关上灯，躺进被子里。
闭上眼睛。
脑海里，是今天demo的旋律。
钢琴，弦乐，压抑的，克制的。
还有最后那八秒的留白。
像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回应。
她突然想起肖战下午在车上说的话：
“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为最终的呈现服务。”
“你现在做的，也是故事的一部分。”
她翻了个身。
雨声渐大。
而她在黑暗中，轻声对自己说：
“那就做好这部分吧。”
“林诗瑶。”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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