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枯叶,在京城的街巷里打着旋,像在诉说着无尽的萧瑟。相府门前,那辆简陋的马车早已备好,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祝绪丹扶着车辕,最后望了一眼熟悉的朱门,眼眶终究还是红了。她怀里揣着吴宣仪塞来的包袱,指尖能触到里面银锭的凉意和药材的苦涩,那是沉甸甸的牵挂。王络丹站在她身边,一身素色长衫洗得发白,却挺得笔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些许秋寒:“别怕,有我在。”
街角的阴影里,吴宣仪和侯佩岑望着马车,手帕早已被泪水浸湿。“真就这么走了?连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侯佩岑的声音哽咽,“那岭南是什么地方?湿热得能拧出水来,她还怀着孕……”吴宣仪拍着她的背,自己的眼泪却也止不住地淌:“嘘……别让他们听见。咱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盼着老天开眼,让他们平平安安的。”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轧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祝绪丹掀起车帘一角,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追了出来,是杼蘅和杼鸾,小短腿跑得飞快,嘴里喊着“爹娘”,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猛地别过脸,捂住嘴才没让哭声泄出来——她终究还是没能兑现承诺,没能好好告别。
王络丹紧紧攥着她的手,指节泛白:“等这事了了,我就带你们娘仨去雁门关看雪,你不是一直想看吗?”祝绪丹点点头,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消息传到雁门关时,谭薇正在给伤员换药。李晟拿着信走进来,信纸被边关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右相被贬岭南了。”他声音低沉,“连带着祝夫人,怀着孕呢。”谭薇手里的绷带“啪”地掉在地上,药碗里的褐色药汁溅出几滴,在粗布裙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怎么会……”她蹲下身捡绷带,手指抖得厉害,“那岭南……她怎么受得住?”
李晟蹲下来帮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马军师说,他已经让人送信给岭南的旧部,让他们暗中照拂。咱们能做的,只有等。”帐外的风更紧了,卷起沙砾打在帐篷上,像无数细密的鞭子,抽打着人心。谭薇望着帐篷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北疆的曜武王府,蒋一侨把密信拍在桌上,上好的紫檀木桌面震得茶杯都跳了跳。“这群狗官!”他怒吼道,“构陷忠良还不够,连孕妇都不放过!”倪虹洁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指尖发白:“你想干什么?率兵回京?别忘了你的职责!北疆要是丢了,咱们所有人都成了亡国奴!”
蒋一侨胸膛剧烈起伏,一拳砸在桌上,茶水四溅:“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祝绪丹怀了才一个月,那岭南的瘴气……”他说不下去了,眼眶通红。倪虹洁拿起密信,指尖划过“岭南盐运使”几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我已经让人备了船,让我哥带一队亲兵南下,装作商船,在岭南外围候着。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哪怕拼着被陛下责罚,也得把人抢出来。”
蒋一侨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真的?”倪虹洁点头,指尖在信上戳了戳:“吏部尚书那帮人想斩草除根,也得看看我们答应不答应。右相是咱们的人,祝夫人肚子里的,也是启鸾的血脉。”
东宫的夜晚,烛火被风从窗缝里吹得摇曳不定。罗予彤翻来覆去睡不着,李艺彤躺在身边,呼吸却格外沉重。“你说,父皇到底知不知道里面的猫腻?”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就任由吏部尚书这么折腾?”
李艺彤沉默了很久,久到罗予彤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低声道:“父皇有父皇的难处。朝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或许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把这群蛀虫一网打尽的时机。”他翻过身,握住她的手,“但不管怎样,祝绪丹他们不会白受委屈。我派去的太医已经出发了,带着最好的安胎药,还有……能证明漕运改革背后有人捣鬼的证据。”
罗予彤的心稍稍定了些:“那些证据……管用吗?”“不知道。”李艺彤的声音很轻,“但总要试试。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不能放弃。”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看似平静的东宫。
相府的马车在官道上颠簸着,祝绪丹靠在王络丹肩上,昏昏沉沉地睡着。梦里全是杼蘅和杼鸾哭着要娘的样子,她想抱,却怎么也抱不住。王络丹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望着前路茫茫的夜色,眼神里有担忧,却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他怀里藏着一封李艺彤悄悄塞给他的信,上面只有八个字:“忍辱负重,静候时机。”
岭南的路还很长,长到仿佛没有尽头。但每一个牵挂着他们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编织着一张名为“希望”的网,试图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为他们兜住一点温暖,一点力量。
吴宣仪每天都会去相府打扫,把杼蘅和杼鸾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仿佛这样就能等回他们的爹娘。侯佩岑则变着法子给两个孩子做岭南口味的点心,骗他们说:“吃了这个,爹娘就很快回来了。”
雁门关的谭薇,每次给伤员包扎,都会多留一些上好的伤药,仔细包好,托南下的商队带去岭南。李晟则加强了边境的巡逻,他说:“只有北疆安稳了,京城才敢放手去查那些龌龊事。”
曜武王府的蒋一侨,把北疆的防务练得铁桶一般,他对倪虹洁说:“等这边安稳了,我亲自去岭南,就算抢,也得把人抢回来。”
东宫的烛火亮到深夜,李艺彤对着一幅漕运地图看了又看,指尖在“江南”二字上反复摩挲。罗予彤端来一碗热汤,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心里一酸:“别熬了,总会有办法的。”李艺彤接过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我在想,或许问题不在漕运,而在盐铁。吏部尚书的小舅子,最近在岭南接手了三个盐场……”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这场席卷朝野的风波,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网在其中。但网的缝隙里,总有牵挂在流淌,总有希望在生长。祝绪丹在颠簸的马车里动了动,王络丹立刻低头问:“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我好像闻到药香了。”
那是从京城带来的安胎药,被吴宣仪细心地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用蜡封好。药香很淡,却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岭南的风雨,一头系着京城的暖阳。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等那辆简陋的马车重新驶回京城,等祝绪丹平安生下孩子,等王络丹洗清冤屈,等所有的阴谋都浮出水面,等阳光穿透乌云,照亮启鸾的每一寸土地。
而这份等待,因为有了彼此的牵挂,变得不再漫长。就像暮秋的风里,总有几片倔强的叶子不肯落下,它们在枝头摇晃,仿佛在说:只要熬过冬,春天总会来的。属于他们的春天,也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