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泛着金光，坤宁宫偏殿里早已摆开流水宴，紫檀木桌案上铺着明黄色锦缎，官窑青瓷碗碟码得齐整，空气中飘着桂花酿的甜香与御膳房特有的脂粉气。京中三品以上命妇齐聚，钗环叮当，裙裾扫过金砖地，带出细碎的声响，混着檐下的丝竹声，织成一片富贵暄腾。
吴宣仪坐在侯佩岑身侧，指尖无意识绞着月白色的宫装袖口。这身衣裳是皇后舅母特意让人送来的，苏绣的缠枝莲纹，领口滚着银线，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剔透。可她心里发慌——自江南回来后，晨间总爱犯恶心，闻不得油腻，太医只说舟车劳顿伤了脾胃，她却隐隐有些不安。
“缦缦，怎么不吃？”侯佩岑用公筷夹了块水晶虾饺放到她碟中，声音压得低，“这是你爱吃的，御膳房新做的，没放姜。”
吴宣仪勉强笑了笑，她从小被皇帝舅舅和皇后舅母宠大，宫里的厨子最懂她口味，可此刻看着那莹白的虾饺，胃里却像塞了团棉絮，堵得发闷。她端起酸梅汤抿了一口，冰凉的甜酸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
上首的皇后赵雅芝端着玉杯，目光扫过席间，最终落在吴宣仪身上，笑得温和：“缦缦，多吃些，你瞧你从江南回来清减了多少？你舅舅昨儿还念叨，说要让御膳房给你补补。”
皇帝叶童坐在主位，手里转着白玉扳指，接口道：“可不是，朕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侯佩岑没照顾好你？回头朕可要问她的罪。”
满座皆笑，侯佩岑连忙起身告罪：“陛下恕罪，是臣失职。”
吴宣仪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了皇帝舅舅一眼：“舅舅又取笑我。”她是叶童与赵雅芝最疼的外甥女，打小在宫里养到十岁才回府，皇帝舅舅总爱拿她打趣，皇后舅母更是把她当亲女儿疼。
大长公主邓萃雯坐在皇后下首，拍了拍吴宣仪的手：“你这孩子，就是性子犟，让你在江南多待些日子养着，偏要跟着回来凑热闹。”她是吴宣仪的亲娘，眼神里的疼惜藏不住，“待会儿跟我回公主府，我让厨娘给你炖燕窝。”
“知道了娘。”吴宣仪靠过去蹭了蹭邓萃雯的胳膊，像小时候那样撒娇。
宋妍霏坐在斜对面，看着姐姐被众人疼宠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她小名叫绵绵，是吴宣仪一母同胞的妹妹，比姐姐小二岁，性子却泼辣些，此刻正拿着块杏仁酥，眼睛却盯着吴宣仪，生怕她累着。
“姐，尝尝这个，不甜。”宋妍霏扬手把点心扔过来，被吴宣仪稳稳接住，引得周围命妇低笑。
李艺彤（绒绒）和蒋一侨（缙缙）坐在不远处，前者正给蒋一侨使眼色——两人是吴宣仪的表姐，打小一起长大，最清楚她那点小毛病。
“我看缦缦脸色是不太好，”李艺彤端着茶盏，声音不大却清晰，“是不是路上受了凉？”
蒋一侨点头附和：“回头让我爹给看看，他最近得了个专治脾胃的方子。”
吴宣仪刚要回话，胃里那股熟悉的恶心感突然翻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她猛地捂住嘴，酸梅汤的甜酸混着晨间吃的燕窝粥，一股脑往上冲。
“唔……”她没忍住，一口吐在了身前的锦缎桌布上，米白色的料子瞬间晕开一片狼藉。
满殿的丝竹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唰”地聚过来。吴宣仪脸颊滚烫，又羞又急，捂着嘴起身就往偏殿跑：“失陪……”
侯佩岑立刻跟上，临走前还不忘对众人致歉：“抱歉，缦缦许是肠胃不适。”
皇后赵雅芝脸色微变，立刻吩咐身边的张嬷嬷：“快传太医！”
吴宣仪冲进偏殿的净房，趴在鎏金马桶边一阵猛吐，直到酸水都吐出来了，才扶着墙直起身，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侯佩岑及时扶住她。
“怎么样？很难受吗？”侯佩岑掏出手帕给她擦嘴，眉头紧锁。
话音刚落，太医院院判带着两个医官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宋妍霏、李艺彤、蒋一侨，还有闻讯赶来的王络丹、祝绪丹等人。
“郡主，让臣看看。”院判不敢耽搁，连忙上前搭脉。他手指刚搭上吴宣仪的腕脉，脸色“唰”地变了，眼神里满是震惊，搭脉的手指都在抖。
吴宣仪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院判，我……”
“扑通！”院判突然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金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启禀……启禀随后赶来的皇后娘娘，郡主……郡主她已有两月身孕！”
“什么？！”皇后刚踏进偏殿，闻言惊呼出声，手里的佛珠串“啪嗒”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紧随其后的皇帝叶童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沉了下来，看向侯佩岑的眼神带着雷霆之怒。
邓萃雯冲过来抓住吴宣仪的手，声音发颤：“缦缦，你……你怎么不早说？”
满殿死寂，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吴宣仪尚未定亲，竟已有身孕？这在注重礼教的京中，无疑是惊天丑闻。
宋妍霏（绵绵）脑子“嗡”的一声，她最疼这个姐姐，此刻又急又气，眼圈瞬间红了：“姐姐！你……”
李艺彤（绒绒）和蒋一侨（缙缙）也懵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吴宣仪自己也傻了，她看着院判，又看看侯佩岑，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江南回来后她只当是水土不服，竟从没想过是……
巨大的震惊和羞耻涌上心头，她本就虚弱，此刻气血翻涌，只觉得眼前一黑，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啊……”她疼得弯下腰，手死死按住小腹，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侯佩岑连忙扶住她，手刚碰到她的裙摆，就觉得一片湿热——低头一看，月白色的宫装上，正从裙摆处蔓延开刺目的红！
“血！”侯佩岑的声音都变了，“太医！快！她流血了！”
院判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上前：“快！快传安胎药！郡主情绪激动动了胎气，快抬到床上去！”
吴宣仪疼得浑身发抖，视线渐渐模糊，耳边是宋妍霏的哭喊“姐！你撑住啊！”，是李艺彤和蒋一侨焦急的呼唤，还有皇后舅母的声音“缦缦别怕，舅母在”，最后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只感觉到侯佩岑紧紧抱着她，声音嘶哑：“缦缦！别睡！”
皇帝叶童脸色铁青，指着侯佩岑：“若缦缦和孩子有三长两短，朕诛你九族！”
邓萃雯急得直掉泪，却不忘吩咐：“快！把我宫里的人参拿来！还有，封锁消息，谁也不准外传！”
偏殿里乱作一团，医官们忙进忙出，宋妍霏守在床边，紧紧攥着吴宣仪冰凉的手，哭得抽噎不止：“姐，你醒醒啊……绵绵在这儿……”
侯佩岑站在床边，看着吴宣仪苍白如纸的脸和那片刺目的红，心脏像被生生剜去一块。她从未如此害怕过，怕那个总是笑着喊她“佩岑”的姑娘，就这么离她而去。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坤宁宫的丝竹却再也响不起来，只有偏殿里压抑的哭声、太医的急呼，还有那抹不断扩大的血色，在鎏金地砖上晕开，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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