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屯田的风波刚定,江南的急报便如雪片般涌入京城——连日暴雨导致淮河决堤,沿岸数县被淹,灾民流离失所,若不及时疏浚河道,恐引发更大灾情。叶童当即下旨,命侯佩岑与吴宣仪转赴江南治水,务必在秋汛来临前稳住河堤。
一、舟行浊浪,病兆暗藏
南下的官船行至淮河中游时,两岸已是一片泽国。浑浊的洪水漫过堤岸,淹没了低矮的房屋,灾民们在高处搭着草棚,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惶恐。侯佩岑站在船头,望着这满目疮痍,眉头紧锁,手中的河工图被指腹摩挲得发亮。
“此处堤坝是百年前修建的,根基早已松动,若要加固,需先清淤,再夯土,还要在迎水面加筑防浪墙。”侯佩岑指着图上的薄弱处,语气凝重,“只是人手不足,材料也难运进来。”
吴宣仪站在她身侧,脸色却有些苍白。连日来的奔波让她本就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更显虚弱,方才闻着船板的霉味,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
“怎么了?”侯佩岑立刻察觉她的异样,转身扶住她的手臂,指尖触到她的皮肤,竟有些发烫,“是不是着凉了?”
“许是舟车劳顿,没什么大碍。”吴宣仪勉强笑了笑,将帕子收起,帕角却沾着一点淡淡的水渍,“我们先去前面的驿站落脚,召集当地官吏商议对策吧。”
侯佩岑却不放心,坚持让随行的医官为她诊脉。医官搭着吴宣仪的手腕,闭目片刻,忽然睁开眼,神色有些惊讶,又带着几分不确定,反复诊了几次,才拱手道:“吴大人……脉象滑数,似是……似是有孕一月有余。”
“什么?”侯佩岑如遭雷击,下意识看向吴宣仪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仿佛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吴宣仪也愣住了,脸上血色尽褪,指尖微微颤抖。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脑海里瞬间闪过庆功宴后的那个夜晚,烛影摇红,酒后的失态,还有……他(她)们交叠的身影。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此刻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既慌乱又无措。
“医官,你确定?”侯佩岑的声音有些发紧,努力维持着镇定。
“脉象虽浅,但滑利如珠,确是孕象无疑。”医官肯定道,“只是吴大人身体虚弱,又连日劳累,需静养,切不可再劳心劳力。”
船舱内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浪涛声拍打着船板,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侯佩岑看着吴宣仪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有震惊,有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的暖意。
“此事……暂且保密。”侯佩岑率先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治水要紧,不能因私事动摇人心。”她扶着吴宣仪坐下,为她倒了杯温水,“你先在驿站歇息,一应事务我先顶着,等安顿下来再说。”
吴宣仪点点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心里乱如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侯佩岑。那日的醉意朦胧,此刻却成了最清晰的印记。
二、驿馆夜谈,心照不宣
傍晚时分,官船抵达泗水县驿站。侯佩岑安排好官吏们勘察河道,自己则留在驿站照看吴宣仪。驿站的房间简陋,却收拾得干净,侯佩岑让人熬了些小米粥,亲自端到吴宣仪面前。
“喝点粥吧,养胃。”侯佩岑将勺子递到她手里,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还留着北境受伤时的浅疤,如今又添了新的牵绊。
吴宣仪接过勺子,却没什么胃口,小口抿着粥,低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侯佩岑坐在她对面,语气柔和了许多,“这不是麻烦。只是……江南水患凶险,你如今的身子……”
“我没事。”吴宣仪抬头,眼神却带着几分倔强,“治水是大事,我不能临阵退缩。再说,只是刚有身孕,小心些便是。”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而且……这也是我们的……”
话说到一半,她便红了脸,说不下去了。侯佩岑却听懂了,心中一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带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侯佩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会护着你,也护着他(她)。只是你答应我,万不可再逞强,凡事有我。”
吴宣仪看着她眼中的认真,点了点头,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或许,这个孩子的到来,并非坏事。它像一条无形的线,将她们更加紧密地连在了一起,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她们都要一起扛过去。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窗纸上,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侯佩岑为吴宣仪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渐渐睡去,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治水的压力,吴宣仪的身孕,像两座大山压在她心头。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身边的人安好,她便有勇气面对一切。
三、初涉河工,暗礁暗藏
次日清晨,雨势渐歇。侯佩岑带着官吏们去勘察决堤处,吴宣仪坚持同行,却被侯佩岑按在了驿站:“你留在这里整理河道图,标注出历代治水的记载,这也是大功一件。”
吴宣仪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不再坚持,坐在案前翻阅典籍。她从《淮水志》中查到,此处河床因泥沙淤积,早已高于地面,形成“地上悬河”,若要根治,需开挖新的河道分流,只是工程量巨大,耗费甚多。
正看得入神,忽听驿站外传来喧哗声。吴宣仪走到窗边一看,只见一群乡绅围着侯佩岑,为首的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地喊道:“侯大人要拆我们的祖宅筑堤?万万不可!那是我们白家百年的基业,就算洪水淹了县城,也不能动!”
“乡绅们,”侯佩岑站在雨中,青衫被打湿,却依旧身姿挺拔,“此处地势低洼,正是疏浚河道的关键,若不拆除,洪水再次决堤,损失的就不止几座宅子了!朝廷会给予补偿,绝不会让大家吃亏。”
“补偿?几两银子就想换我们的祖宅?我看你是故意刁难!”另一个胖乡绅喊道,“我已派人去京城告御状,说你治水无方,还强拆民宅!”
吴宣仪心头一紧,这些乡绅分明是故意阻挠!她想起医官的话,知道自己不能动气,却还是忍不住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各位乡绅,”吴宣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手里有《淮水志》记载,明万历年间,此处因舍不得拆除几座宅院,导致河道堵塞,洪水泛滥,淹死了上千人,难道你们想重蹈覆辙吗?”她举起手中的典籍,“祖宅重要,还是百姓的性命重要?”
乡绅们被问得哑口无言,白胡子老头看着吴宣仪苍白却坚定的脸,又看看周围灾民们期盼的目光,终于叹了口气:“罢了……为了百姓,拆就拆吧。”
侯佩岑看着吴宣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有些担忧,快步走上前,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说了让你在屋里歇着,怎么又出来了?”
“看你被围攻,我放心不下。”吴宣仪小声道,胃里又有些不适,下意识按住了小腹。
侯佩岑立刻察觉,扶住她:“回屋去,这里交给我。”
吴宣仪点点头,转身回了驿站。她站在窗前,看着侯佩岑指挥着官吏们丈量土地,安排拆迁,心里忽然觉得,有她在,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洪水依旧在咆哮,治水的路还很长。但此刻,在这风雨飘摇的江南驿站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像一颗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带着希望,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天。而守护着这颗种子的两个人,也将在风雨同舟的日子里,让彼此的心意,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