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鸾国的冬雪来得猝不及防,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雁门关的城垛,却掩不住城楼上那面猎猎作响的“倪”字大旗。经过四十余日的浴血奋战,曜武王倪虹洁终于率领将士们击溃了西戎主力,不仅收复了被侵占的三座驿站,更乘胜追击,将西戎残部赶回了边境线以西,北境的烽烟终于暂歇。
城楼上,蒋一侨裹着厚厚的棉袍,后背的伤口虽未痊愈,却已能勉强站立。他望着关外白茫茫的雪原,那里还残留着厮杀的痕迹——折断的兵器、凝固的血迹被新雪覆盖,只露出些许暗沉的色块,无声诉说着这场胜利的惨烈。
“在看什么?”倪虹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刚巡查完防务,脸上带着风霜,却难掩眉宇间的意气风发。银甲上的积雪尚未掸去,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蒋一侨回头,看着她肩上落的雪花,伸手想为她拂去,手到半空又停住,转而笑道:“在看我们赢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曜王殿下,我们真的把西戎人打跑了!”
“是‘我们’。”倪虹洁纠正道,目光落在他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上,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你的伤还没好,不该站这么久。”
“我没事。”蒋一侨挺了挺胸膛,努力想表现得像个真正的战士,“比起那些牺牲的将士,我这点伤算什么?”这些日子,他在伤兵营里见了太多生离死别,那个总爱闹着要上战场的少年,早已在血与火中悄然蜕变。
倪虹洁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起初遇时,这个十二岁的皇子总爱跟在她身后,吵着要学枪法,眼神里满是孩子气的执拗;而如今,他站在漫天风雪里,虽身形尚显单薄,却已有了独当一面的模样。
“这是你的功劳。”倪虹洁从怀中掏出一枚狼牙佩,那是她从西戎主将巴图的尸身上取下的,狼牙尖锐,带着草原的凛冽,“西戎人视狼牙为勇力的象征,这个,送你。”
蒋一侨接过狼牙佩,指尖抚过那冰凉的齿尖,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辰:“真的给我?”
“自然。”倪虹洁点头,“你在战场上救了本王,更在关键时刻稳住了军心,这枚狼牙,你受得。”她顿了顿,补充道,“等回到京城,本王奏请陛下,为你请功。”
蒋一侨把狼牙佩紧紧攥在手里,暖流从指尖一直淌到心里。他不在乎什么功劳,他只在乎眼前这个人——这个在战场上为他挡过箭矢、在伤兵营里为他换药、此刻正望着他的曜王殿下。风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像落了层细雪,他忽然觉得,这北境的寒冬,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三日后,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快马踏过积雪覆盖的官道,一路向南,将北境大获全胜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启鸾国的心脏激起层层涟漪。
章和殿内,叶童展开捷报,一字一句地读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赵雅芝站在一旁,手里的绣绷早已放下,眼眶泛红,不住地用帕子拭着眼角。
“好!好一个倪虹洁!好一个启鸾儿郎!”叶童猛地将捷报拍在案上,龙颜大悦,“传朕旨意,大赦天下!北境将士论功行赏,曜武王倪虹洁晋封‘镇北大将军’,食邑三千户!靖王蒋一侨,奋勇杀敌,护国有功,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特许佩剑上殿!”
“陛下圣明!”殿内众臣齐齐跪拜,声震屋瓦。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百姓们自发涌上街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积雪覆盖的街巷瞬间热闹起来。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将雁门关的战事编成了新段子,其中“靖王舍身护主将”“曜王枪挑西戎王”的情节,更是被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引得听者阵阵喝彩。
户部衙署里,谭薇正核对着刚运到的粮草清单,听到捷报传来,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那些日夜的焦虑、那些对北境将士的担忧,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谭尚书,您怎么了?”小吏慌忙递上帕子。
谭薇摇摇头,笑着擦干眼泪:“没事,就是高兴。”她弯腰捡起算盘,指尖轻快地拨动算珠,声音里带着笑意,“快,把这些粮草登记入库,等北境的将士们回来,可得让他们吃顿饱饭。”
正说着,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晟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刚从北境押解战俘回来,脸上还带着风霜,看到谭薇,原本紧绷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
“谭尚书,我回来了。”他开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
谭薇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将军辛苦了。”她想起自己日夜缝制的那个艾草香囊,不知他是否还带在身上。
李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从怀中掏出那个有些磨损的香囊,晃了晃:“一直带着呢,北境的蚊子多,亏得有它。”
谭薇的耳尖瞬间红透,小声道:“我再给你做一个新的吧。”
“好啊。”李晟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可等着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积雪,折射出温暖的光晕,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宁与温柔。
右相府的书房里,吴宣仪正帮侯佩岑整理奏折,听到捷报的消息,手里的砚台差点打翻。
“右相大人!我们赢了!”她兴奋地跑到窗边,看着街上欢呼的人群,眼睛亮晶晶的。
侯佩岑放下笔,走到她身边,望着窗外的热闹景象,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是啊,赢了。”她转头看向吴宣仪,见她冻得鼻尖通红,便取了件披风,轻轻为她披上,“天寒,别冻着了。”
披风上还带着侯佩岑身上淡淡的墨香,吴宣仪裹紧了披风,心里暖融融的。她想起这些日子,侯佩岑为了稳定后方,常常彻夜不眠,眼下的青黑至今未消。
“大人,您也该歇歇了。”吴宣仪轻声道,“如今战事结束,您可以松口气了。”
“还不能松。”侯佩岑摇头,目光望向远方,“西戎虽退,北境的防务还需加固,流民的安置、战后的重建……还有很多事要做。”她顿了顿,看向吴宣仪,“你想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吴宣仪用力点头:“我会好好学的,将来就能帮大人分担了。”她看着侯佩岑沉静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要快点长大,快点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到能真正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看这万里江山。
左相府内,祝绪丹正趴在案上,看着王络丹写的捷报奏疏,字里行间的豪情让她忍不住拍手叫好。
“左相大人,您写得真好!”她仰着小脸,满眼崇拜,“尤其是写曜王殿下枪挑西戎主将那段,看得我都想上战场了!”
王络丹放下笔,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你呀,还是先把礼部的章程背熟吧。”他看着祝绪丹冻得通红的小手,取了个暖炉放在她手里,“刚回来就不安分,仔细冻着。”
祝绪丹抱着暖炉,往他身边凑了凑:“大人,靖王殿下回来了,是不是就能教我枪法了?”她早就听说了蒋一侨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心里羡慕得紧。
“等他养好了伤再说吧。”王络丹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纵容,“不过你若是想学,我可以先教你些基础的剑法,强身健体也好。”
“真的?”祝绪丹眼睛一亮,“谢谢左相大人!”她抱着暖炉,看着王络丹低头写字的样子,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这些日子,他总会在她看书时悄悄备好热茶,会在她冻手时递上暖炉,这些细微的温柔,像春日的细雨,一点点滋润着她的心。
京城的另一端,国商张小婉的府邸里,管乐正帮她清点账目。这场为北境筹集粮草的战役,张小婉几乎倾尽了家产,如今战事结束,陛下的免税旨意也已下达,商户们送来的谢礼堆满了整个偏厅。
“你看,这是城南布庄送的云锦,说是给你做新衣裳的。”管乐拿起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递给张小婉。
张小婉接过云锦,却皱了皱眉:“太花哨了,不如换成粮食实在。”这些日子与粮草打交道,她早已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
管乐被她逗笑了:“你呀,满脑子都是粮食。”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这是我给你打的,算是……谢礼。谢谢你为京城做的一切。”
张小婉接过银锁,指尖抚过那温润的刻字,心里忽然一软。这些日子,管乐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帮她挡开拥挤的人群,帮她应付难缠的商户,甚至在她累得睡着时,悄悄为她披上外衣。这份藏在细节里的心意,她不是不懂。
“谢了。”她把银锁放进怀里,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羞涩的笑。
管乐看着她的笑容,觉得比那匹云锦还要耀眼,心里的欢喜像要溢出来似的。
几日后,北境的大军凯旋。
城门外,百姓们自发排成十里长街,手持花灯,迎接将士们归来。当倪虹洁一身银甲、立马阵前,身后跟着虽略显单薄却身姿挺拔的蒋一侨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曜王千岁!”
“靖王千岁!”
欢呼声浪此起彼伏,震得檐角的积雪簌簌落下。蒋一侨望着眼前沸腾的人群,又看了看身边的倪虹洁,她正接受着百姓的朝拜,眉宇间是掩不住的英气。他忽然觉得,所有的伤痛与牺牲,都值了。
叶童与赵雅芝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归来的少年们,相视一笑。那些曾经在御花园里嬉闹的孩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扛起守护家国的重担。
李艺彤站在父母身后,望着人群中的罗予彤。她正一丝不苟地维持着秩序,目光锐利而专注。他忽然走上前,递出一方手帕:“擦擦吧,风大。”
罗予彤愣了一下,接过手帕,指尖触碰到他的温度,脸颊微微发烫:“谢殿下。”
李艺彤看着她,忽然笑了。他想起努恩的婚讯,想起北境的烽火,想起与罗予彤一同处理政务的日夜,终于明白,真正的心动,不是草原的风带来的一时新奇,而是并肩同行时,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担当。
宋妍霏抱着琴,站在姐姐身边,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眼睛一亮——马吟吟正提着琴盒,穿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绵绵。”他走到她面前,递上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北境的雪地里采的,送给你。”
宋妍霏接过红梅,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抬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里,慌忙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一直上扬。
夕阳西下,将启鸾国的城楼染成一片金红。归来的少年们站在这片他们用热血守护的土地上,接受着百姓的欢呼,也迎接着属于他们的、崭新的未来。
雁门关的烽火已熄,京城的炊烟正暖。那些在血与火中淬炼的情意,在危机中生长的担当,都将化作启鸾国最坚实的基石,支撑着这些年轻的身影,走向更辽阔的远方。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