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鸾国的深秋，北境的风裹着砂砾与血腥气，日夜拍打在雁门关的城楼上。倪虹洁率军抵达关隘已有半月，初时凭着一股锐气连破西戎三座营寨，可谁也没料到，西戎竟暗中集结了主力精锐，趁着一场漫天黄沙，对雁门关发起了疯狂反扑。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撕裂了黎明的寂静。西戎骑兵像潮水般涌向城门，他们的弯刀在朝阳下闪着嗜血的寒光，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要将整座关隘踏碎。
城楼上，倪虹洁一身银甲早已被血污浸透，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是昨夜巡查时被流矢所伤。她咬着牙将止血的草药按在伤口上，目光死死盯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声音嘶哑却依旧有力：“弓箭营准备！三段式射击！火油桶备好，等他们靠近了再扔！”
蒋一侨就站在她身边，手里紧握着李艺彤送的那把匕首，小脸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惧色。这半月来，他跟着倪虹洁在城楼上巡查、包扎伤员、搬运滚石，早已褪去了宫廷里的娇纵，眉宇间多了几分沙场的凌厉。
“曜王殿下，您的伤……”蒋一侨看着她渗血的伤口，声音发紧。
“没事。”倪虹洁头也不回，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注意观察敌军左翼，他们的主将应该在那里。”
话音刚落，就见西戎军阵中冲出一队精锐骑兵，他们披着厚重的铠甲，手持攻城锤，直扑城门。为首的西戎将领身材魁梧，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正是西戎的先锋官巴图。
“不好！他们想撞开城门！”倪虹洁心头一紧，抓起身边的长枪，“亲卫营跟我来！”
她转身就要冲下城楼，却被蒋一侨死死拉住：“你不能去！你的伤……”
“放手！”倪虹洁厉声道，“城门若破，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蒋一侨被她吼得一怔，却没有松手，反而将匕首拔了出来，眼神倔强得像头小兽：“我跟你一起去！”
倪虹洁看着他眼里的执拗，心头猛地一颤，竟说不出反驳的话。她咬咬牙：“跟紧我！不许乱跑！”
两人带着亲卫营冲下城楼时，城门已被攻城锤撞得摇摇欲坠，木屑飞溅。巴图狂笑着挥刀砍向守城的士兵，鲜血溅了他一脸。
“巴图！你的对手是我！”倪虹洁挺枪刺去，枪尖带着破空之声，直取巴图咽喉。
巴图狞笑着挥刀格挡，两柄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倪虹洁左臂受伤，力气稍减，被震得后退半步。巴图见状，策马猛冲，弯刀带着风声劈向她的脖颈。
“小心！”蒋一侨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挡向那把弯刀。
“噗嗤——”
刀锋划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蒋一侨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像被火烧一样，眼前瞬间发黑，却死死抱着倪虹洁的腰，将她往旁边一推：“快走……”
“缜缜！”倪虹洁眼睁睁看着鲜血从蒋一侨后背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滔天的怒火。她猛地转身，长枪如灵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刺穿了巴图的胸膛。
巴图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枪尖，倒在马下。西戎骑兵见主将被杀，阵脚顿时大乱。
“杀！”倪虹洁嘶吼着，枪尖横扫，将周围的敌军杀得人仰马翻。她的银甲上溅满了鲜血，眼神凶狠得像头受伤的母狼，护在蒋一侨身前，寸步不让。
亲卫营趁机反扑，将残余的西戎骑兵击退。倪虹洁一把抱起昏迷的蒋一侨，他的身体烫得惊人，后背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染红了她的甲胄。
“军医！快叫军医！”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抱着蒋一侨疯了似的冲向伤兵营。
城楼上的士兵看着这一幕，都红了眼眶。他们从未见过曜王这般失态，这位在战场上从不皱眉的女将军，此刻抱着少年皇子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雁门关的生死战还在继续，而千里之外的启鸾京城，一场无声的危机正悄然蔓延。
连日来，北境战事吃紧，粮草消耗远超预期。西戎又暗中派骑兵袭扰粮道，导致三批运往雁门关的粮草延误，京畿地区的存粮也日渐紧张，市井上已开始出现粮价飞涨的苗头。
户部衙署里，谭薇看着空荡荡的粮仓账册，指尖冰凉。她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了，一边催促各地加紧运粮，一边安抚京城百姓，可存粮见底的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城西的粮铺外甚至出现了哄抢的迹象。
“谭尚书，这是刚收到的急报。”小吏脸色苍白地递上一份文书，“西戎骑兵烧毁了沧州的粮仓，那里是通往北境的最后一个中转站……”
谭薇接过文书，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沧州粮仓被毁，意味着至少半个月内，北境的粮草无法补给。雁门关的将士们……她不敢再想下去。
“备车，我要去见陛下。”谭薇猛地起身，眼眶泛红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章和殿内，叶童看着谭薇递上来的文书，脸色凝重如铁。赵雅芝站在一旁，手里的茶盏微微晃动，她刚从宫外回来，百姓们争抢粮食的惨状还在眼前。
“陛下，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同时开辟新的粮道。”侯佩岑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臣已让右相府的人查探，淮南地区今年收成颇丰，若能从淮南调粮，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淮南离京城千里之遥，调粮需要时间，北境等不起。”李艺彤眉头紧锁，他刚从御史台回来，罗予彤呈上的流民画像触目惊心。
“臣有一策。”一直沉默的王络丹忽然开口，“可暂时开放皇家粮仓，先稳定京畿地区的粮价。同时，让国商张小婉出面，联合京城的商户，高价收购民间存粮，许以战后免税的承诺，想必商户们会愿意出粮。”
“皇家粮仓的存粮是为了应对灾年……”有老臣犹豫道。
“如今北境战事就是最大的灾年！”叶童打断他，目光锐利，“就按左相说的办！传朕旨意，开放皇家粮仓，由户部尚书谭薇全权负责；国商张小婉即刻觐见！”
谭薇心头一振，躬身领命：“臣遵旨！”
很快，十二岁的张小婉跟着内侍走进章和殿。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宝蓝色短打，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陛下，臣女张小婉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张小婉，朕命你联合京城商户，收购民间存粮，能做到吗？”叶童看着她。
张小婉抬头，目光坦荡：“陛下放心，臣女能做到。只是商户们最看重利益，若陛下能允诺战后三年免税，臣女保证三日内凑齐十万石粮食。”
“准！”叶童毫不犹豫，“只要能解北境之困，别说三年免税，就是五年，朕也答应！”
张小婉领命离去，定策侯管乐早已在宫门外等她。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她出来，连忙递上去：“我让家里厨房做了些糕点，你先垫垫肚子。”
张小婉接过食盒，心里一暖：“谢了。”她打开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豆沙包，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我跟你一起去。”管乐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语气坚定，“我爹认识不少商户，或许能帮上忙。”
张小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笑：“好啊，管小侯，可别拖我后腿。”
“才不会！”管乐挺了挺胸，跟在她身后，往市井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个精明干练，一个沉稳可靠，少年人的肩膀，已悄然扛起了家国的重担。
就在京城为粮草奔波时，一封来自北漠的书信，送到了裕王府。
李艺彤拆开书信，努恩那熟悉的、带着草原粗犷气息的字迹映入眼帘。信上，努恩兴奋地说他即将大婚，新娘是东胡的公主，可汗说这场联姻能让北漠与东胡结盟，将来就能更好地与启鸾互通有无。他还说，等大婚结束，就会派使者来启鸾，兑现之前“一起喝酒看星星”的约定。
信纸在李艺彤指间微微颤抖。他以为自己会失落，会难过，可心里却异常平静，甚至生出几分释然。或许，从一开始，他对努恩的心动，就只是对那份自由与野性的向往，而非真正的情意。
“殿下，御史大夫求见。”内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艺彤收起书信，点头：“让她进来。”
罗予彤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卷宗：“殿下，这是淮南地区的粮道地图，属下已标注出最安全的路线，交给谭尚书或许能用得上。”
李艺彤接过地图，上面的标注清晰而细致，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他抬头看向罗予彤，她的额角还带着薄汗，想必是刚从户部过来。
“辛苦你了。”李艺彤轻声道。
罗予彤拱手：“为殿下分忧，是属下的本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桌上的书信上，“是北漠世子的信？”
李艺彤点头：“他要大婚了。”
罗予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那便恭喜他了。”她没有多问，只是道，“北漠与东胡联姻，对我启鸾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至少短期内，北境的压力能小些。”
李艺彤看着她坦荡的目光，忽然笑了。罗予彤总是这样，永远从国事出发，冷静而理智，却也正是这份理智，让他觉得安心。
“你说得对。”李艺彤将书信收起，“准备一份贺礼，派人送去北漠。”
“是。”罗予彤领命，转身离去时，脚步似乎轻快了些。
李艺彤望着窗外，秋阳穿过云层，洒在庭院里的银杏树上，落下满地金黄。他想起初见努恩时的心动，想起与罗予彤讨论政务时的投契，忽然明白，有些相遇是为了让你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而有些相遇，是为了让你找到真正与自己并肩的人。
雁门关的战事还在继续，蒋一侨躺在伤兵营的简陋床铺上，发着高烧，嘴里却一直念叨着倪虹洁的名字。倪虹洁守在他床边，用沾了冷水的布巾给他降温，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后背狰狞的伤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她从未想过，这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吵吵闹闹的少年，会为了救她，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刀。那份纯粹而炽热的心意，像一道光，照进了她早已被沙场磨砺得坚硬的心。
“缜缜，醒醒……”她轻声唤着他的小名，声音温柔得不像自己。
蒋一侨缓缓睁开眼，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虚弱地笑了笑：“你……没受伤吧？”
倪虹洁摇摇头，眼眶有些发热：“没有，你放心。”
“那就好……”蒋一侨说完，又沉沉睡去，嘴角却带着安心的笑意。
倪虹洁看着他的睡颜，握紧了拳头。她一定要守住雁门关，一定要带着他活着回到京城。这个少年用生命护了她一次，从今往后，换她来护他。
夜色渐深，雁门关的烽火依旧在燃烧，映照着少年们在血火中淬炼的情意；京城的灯火也亮至天明，见证着少年臣子们在危机中扛起的担当。启鸾国的秋天，注定是一场淬炼与成长的试炼，而那些年轻的身影，正用他们的勇气与信念，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风穿过雁门关的城楼，也穿过京城的街巷，带着血与火的气息，也带着少年人永不言败的决心，在启鸾国的土地上，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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