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有一丝赞许：
“最后一项，模拟出库。这里是三车间的领料单，你处理。”
魏溯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走到货架前，按单取货、过秤、记录。动作不算快，但每个步骤都清晰规范。
最后，他把填好的出库单和领料单订在一起，双手递给李科长：“李科长，处理完毕。请核对。”
整个流程走完，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没有差错。
“第二项，笔试。”李科长把魏溯带到仓库的小办公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了试卷和算盘。
笔试内容主要是管理制度和简单核算。魏溯答题时很认真，遇到需要打算盘的部分，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算盘上移动。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每一步都稳，最后的数字准确。
江苏影在一旁看着。她能看出魏溯的紧张——握笔的手有些用力，额角有细汗。
但他眼神专注，那种全神贯注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独立看报表时的状态。
都是笨拙的，却也都是认真的。
考核结束后，考核组到隔壁的小会议室合议。李科长让大家发表意见。
质检科的代表先开口：“小伙子心细，标签错误和数量差都能发现，适合干仓库。”
财务科老会计扶了扶眼镜：
“算盘还得练，但记账规范，条理清楚。最重要的是他坚持‘凭单领料’，这对规范管理有好处。”
车间代表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主任，说话直接：
“我们车间去领料，他每次都核对得很仔细，有时还多问两句用途。虽然麻烦点，但能避免领错。我支持。”
最后大家都看向江苏影。她其实资历最浅，但职位最高。
江苏影放下手里的笔，想了想才开口：
“我不懂具体业务，但从管理角度看，魏溯同志有责任心，学习认真，能严格执行制度。仓库保管员这个岗位，责任心比经验更重要。我同意他通过考核。”
她说得很谨慎，用词都是“从管理角度看”、“严格执行制度”这样的官方语言。
但心里想的其实是：在这么多漏洞和问题里，还能看到一个人这样踏实地做事，像浑浊水流里一块干净的石头。
李科长点点头：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提前转正。魏溯，从今天起，你就是红星纺织厂的正式职工了。工资从下个月起按正式工发放，劳保福利同步享受。希望你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会议室外，魏溯一直站在走廊里等着。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洗得发白的布鞋上。他站得笔直，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工装下摆。
门开了，李科长走出来：“魏溯，进来。”
魏溯走进会议室，看见一圈领导，更紧张了。
“经考核组评议，”
李科长声音严肃，“你通过考核，提前转正。从今天起，你就是洪星纺织厂的正式职工。好好干。”
魏溯愣住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不是大笑，是那种压抑不住、从眼底溢出来的喜悦。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领导！我一定好好干！”
江苏影看着他。这个在码头扛包的少年，这个曾为三块六药钱发愁的少年，此刻穿着厂里的工装，站在正式的会议室里，成了“正式职工”。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那种光，她曾在父亲谈起工厂当年扭亏为盈时见过。
那是希望的光。
然而江苏影自己的希望，在那个周末被彻底击碎了。
周六一早，母亲陪父亲去省城复查。本来父亲不让江苏影去：“厂里事多，你留着。”
但江苏影执意坚持去。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省城医院的人比县城多得多，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他们挂的是消化内科专家号，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轮到。
专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看了父亲在县医院的病历和检查单，又详细问了症状，眉头渐渐皱紧。
“江厂长，您这个情况……我建议住院，做进一步检查。”老教授语气温和，但神色严肃。
父亲摆摆手：“住院就算了，厂里一堆事。您就直说，我这胃病到底怎么样？开点好药就行。”
老教授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一旁紧张的母女，沉吟片刻：“这样吧，江厂长，您先去做个增强CT。等结果出来，我们再说。”
CT室在另一栋楼。父亲进去检查时，江苏影和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母亲一直握着她的手，手冰凉。
“妈，爸不会有事的，对吧？”江苏影低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母亲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一个小时后，父亲出来了，脸色有些苍白。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护士叫名字取报告。江苏影抢着去取了。
报告单上是一堆她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和黑白影像。但最后那行结论，她看懂了：
“胃体部占位性病变，考虑恶性肿瘤（Ca），大小约4.5×3.8cm，伴周围淋巴结转移。建议临床结合病理确诊。”
她站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走廊的声音突然远了，模糊了，只有那行字在眼前放大、旋转。
恶性肿瘤。Ca。转移。
她学过生物，知道Ca是癌症的缩写。知道转移意味着什么。
“影？怎么了？”母亲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江苏影把报告单叠起来，尽量让声音平稳：“没事，等医生看吧。”
回到诊室，老教授看了CT片和报告，沉默了很久。
“江厂长，”他终于开口，“您这个情况，需要尽快住院治疗。病灶不小，而且有转移迹象。”
江洪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教授，您直说吧，还有多少时间？”
“现在医学发展很快，积极治疗的话……”
“如果不治疗呢？”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