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打断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
“小江，你发现的问题，很可能不只这些。郑建国在厂里干了十五年，上下关系盘根错节。你爸这些年身体不好，有些事……可能被蒙在鼓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而且，这不光是供销科的问题。质检科为什么没检出次品？仓库为什么照常入库？财务科为什么按虚高价格付款？一个环节出问题可能是疏忽，这么多环节同时出问题……”
他没说完，但江苏影听懂了。
那不是某个人的问题，是系统出了漏洞。
是人心在利益面前的松动，是多年安稳滋生的麻痹，是父亲因病疏于监管后，某些人开始试探底线。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一句话：“管厂如治水，堵不如疏，但堤坝若有蚁穴，疏也无用。”
她一直以为父亲说的是生产管理，现在才明白，父亲说的“蚁穴”，是人心。
那天晚上，她抱着厚厚的账本回家，脑子里一团乱麻。
父亲已经睡下了，母亲在客厅织毛衣，见她脸色不对，放下针线：“影，怎么了？厂里出事了？”
江苏影张了张嘴，想把一切都告诉母亲。
但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和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父亲病着，母亲已经够操心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她勉强笑了笑，“妈，我爸今天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吃了药好点，但胃口不行。”
母亲叹了口气，“医生开的药快吃完了，明天得去省城再开些。省城医院的专家号难挂，我让你王叔帮忙找了人……”
母亲絮絮地说着，江苏影听着，心里那团乱麻缠得更紧了。
父亲的身体，工厂的漏洞，像两座山压下来。她才十八岁，突然要面对这些，觉得喘不过气。
但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仓库里那个少年。魏溯。他母亲病着，父亲没了，一家重担全在他肩上。
他是不是也曾在夜里，对着昏暗的煤油灯，感到过这种无力？
至少，他还有一份实实在在的力气可以卖。而她要面对的，是更无形、更复杂的东西。
周五上午，仓库考核如期进行。
考核组由李科长带队，成员包括质检科、财务科和车间代表，江苏影作为分管领导也参加了——这是李科长坚持的：
“你是副厂长，人事考核必须参与。”
仓库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货架整齐，标签清晰。
魏溯穿着那身略大的新工装，站在货架前，背挺得笔直，但嘴唇抿得很紧，看得出紧张。
李科长没废话，直接开始：
“第一项，实操。随机抽查十样物品，你说出名称、编码、库存量、存放要求。”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清单，开始念：“劳保区，第三排第二格。”
魏溯快步走过去，毫不犹豫：
“绝缘手套，编码LB-JY-01，库存三十六双，存放要求阴凉干燥，远离酸碱物质。”
“原料区，第七排第五包。”
“32支涤棉纱，编码YL-DC-32，标准包五十公斤，现存四十二包，存放要求防潮防蛀，先进先出。”
他一口气答了八个，准确无误。第九个时，李科长指着一箱五金零件：“这个。”
魏溯走过去，看了看箱子上的标签，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零件，才站起来：
“报告李科长，这是织机专用螺丝，编码WJ-LS-1515-08。但标签贴错了，这箱实际是WJ-LS-1515-10，长度不同。库存量标签写的是二百个，我刚盘点过，实际是一百九十八个，缺两个。”
考核组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标签错误和数量微差都能发现，说明是真下了功夫。
“你怎么知道数量不对？”财务科的老会计问。
“我每天下班前都快速盘点易耗品。”魏溯答得实在，“螺丝这种小件，车间经常急用，有时来不及办手续先领了，第二天才补单。数量差两个，可能是这个原因。我已经提醒车间，必须凭单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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