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冰凉，但握久了，就会染上体温。就像责任，起初觉得沉重冰冷，但扛起来了，也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她想起白天李科长随口提的那句“码头老魏家的孩子今天来报到了”，想起清晨那个撞撒她账本的少年，想起他接过鸡蛋时那双沾着灰土却骨节分明的手。
他们的生活原本相隔很远，一个在码头扛货，一个在厂长办公室看报表。
但现在，因为这座工厂，他们的轨迹开始有了交集。
而这座工厂，这座由红砖、机器、棉纱和无数人汗水构成的庞大存在，正在把越来越多人的命运编织在一起。
她的，魏溯的，父亲母亲的，李科长的，徐主任的，车间里几百号工人的……
关上台灯，房间陷入黑暗。但窗外有月光，淡淡地洒进来。
江苏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明天，她要去车间实地看看，特别是三车间。
她要把报表上的数字和实际生产对应起来，要弄明白那些异常的数据背后到底有什么问题。
而另一头，在棚户区那间低矮的平房里，魏溯也终于沉沉睡去。
他手里还攥着那串仓库钥匙，梦里，是整整齐齐的货架，是清晰准确的编码，是陈师傅赞许的目光。
两盏灯都熄灭了。
三天时间，魏溯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棉花梳理机——头晕目眩，但确实被梳理得清楚了些。
第一天跟陈师傅学盘点，魏溯闹了个笑话。
陈师傅让他清点劳保手套，他数得极其认真，一双双摆得整整齐齐，最后郑重报告：
“陈师傅，劳保手套库存……五百只！”
陈师傅正喝水，差点呛着。
他放下搪瓷缸，走到货架前，拿起一双袜子——没错，是袜子，棉纱劳保袜。
“这是手套？”他指着魏溯摆的那一排。
魏溯的脸“腾”地红了。
原来他紧张之下，把手套和袜子区旁的标识牌看混了，把整架袜子当成手套数了一遍。
更糟的是，他还把这“重大发现”工工整整记在了盘点表上。
陈师傅没骂他，只是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
“小魏啊，干仓库这活，眼睛要毒，心要细。手套和袜子都分不清，要是把棉纱和涤纶纱搞混了，车间能织出斑马布来。”
周围两个来领料的车间女工听见了，“噗嗤”笑出声。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笑着说：“小魏师傅，赶明儿发劳保，您可别给我发两只左手套啊！”
魏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他咬咬牙，把那页记错的盘点表小心撕下来，叠好塞进口袋：“陈师傅，我重新数。”
那天下午，他没休息，把整个劳保区的物品重新分类、清点、贴标签。
手套归手套，袜子归袜子，肥皂、毛巾、口罩……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下班前，他把新的盘点表交给陈师傅时，手心里全是汗。
陈师傅扫了一眼，点点头：“嗯，这次对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记住这个教训，比记住一百条规章都管用。”
魏溯长舒一口气，感觉比扛了一天大包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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