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溯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棚户区的小巷里亮起零星灯火,昏黄的灯光从糊着报纸的窗户透出来,在泥地上投出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有烧煤球的气味、炒菜的油烟气,还有谁家炖肉的隐约香气——这很少见,通常只有逢年过节才能闻到。
他家那扇木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更暗的光。
魏溯推门进去,看见外公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就着灶火微弱的光,继续补那只永远补不完的麻袋。
灶台上,那个缺了口的砂锅里飘出熟悉的药香,已经熬过一轮了。
“回来了?”外公头也没抬,手上的针线没停。
“嗯。”魏溯应了一声,把饭盒放在桌上。铝饭盒在昏暗里反射出一点微光。
“外公,你吃饭了吗?”
“等你娘醒了,一块儿吃。”
外公说着,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崭新的深蓝色工装上——那是下午领的,徐主任特意让人事科准备的。
说正式工人要有正式工人的样子,还额外多给了两套,怕他干活磨坏了没得换。
工装是簇新的,厚实的劳动布,肩膀和肘部都加了衬,胸前印着红色的厂徽:
一颗五角星,周围环绕着齿轮和麦穗,下方绣着“洪星纺织厂”五个小字。
魏溯穿着还有些大,袖子挽了两道,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外公的眼神在那身工装上停留了几秒,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补麻袋。
但魏溯看见老人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魏溯走到炕边。母亲夏招安醒着,半靠在摞起的被褥上,眼睛望着屋顶的椽子。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来,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然后慢慢移到他身上的工装。
“娘,今天感觉怎么样?”魏溯在炕沿坐下,轻声问。
夏招安没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大,眼窝深陷,但眼神似乎比昨天清亮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夏招安开口,声音依然十分虚弱:“这……就是厂里的衣裳?”
“嗯。”魏溯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是自豪,也是酸楚。
“今天发了工装,还多给了两套,还有饭盒。”
他转身拿过那个铝饭盒,打开,“洪星纺织厂食堂打的饭,还热着。您吃点?”
饭盒里是晚上打的一份土豆烧肉——小刘姐特意让师傅多给了两勺,说病人需要营养。
虽然肉不多,但油光发亮,香气扑鼻。
夏招安看着饭盒里的饭菜,又抬头看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你先吃,你干了一天活……”
“我吃过了,在食堂吃的。”魏溯撒了个小谎。他其实只啃了半个馒头,剩下的想留给家里。
“这是特意给您打的。医生说了,您得补营养。”
他说着,舀起一勺土豆,仔细吹凉了,递到母亲嘴边。
夏招安看着他,又看看那勺饭菜,终于张开了口。土豆炖得绵软,入口即化。
她慢慢咀嚼着,吞咽的动作很小心,但魏溯看见她的喉结在细瘦的脖颈上滚动了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