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在厂区东头,是间大平房。魏溯进去时,里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工人们拿着铝制饭盒,说笑着等待打饭。
窗口上挂着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菜谱:红烧土豆、炒白菜、馒头、米饭,汤 。
每一样都没有标价格。
魏溯没有饭盒,正犹豫着,旁边一个年轻女工看了他一眼,对打饭的师傅说:“张师傅,来个新饭盒,记我账上。”
那师傅从柜子里拿出个崭新的铝饭盒,看了看女工:“徐主任交代过了?”
女工点点头。师傅没再问,给饭盒盛上饭菜,递给魏溯。
魏溯愣住了。
“拿着呀。”女工笑了,她看起来二十出头,扎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弯弯的,
“徐主任早上特意来说的,说新来的仓库保管员没带饭盒。我是工会的小刘。”
魏溯接过饭盒,心里那股温热的感觉又涌上来。他低声说:“谢谢刘姐。”
“甭客气。”小刘摆摆手,端着饭盒找座位去了。
魏溯打完饭,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红烧土豆炖得很烂,白菜里有点油星,馒头是白面的,很扎实。
他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看着食堂里的人群。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车间里的趣事。
有个老师傅在讲他儿子考大学的事,周围几个人听得津津有味。
另一桌几个年轻女工在讨论新到的布料花色,笑声清脆。靠窗的位置,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边吃边谈工作,面前摊着图纸。
这是魏溯从未体验过的集体生活。在码头,工人们各自扛活,干完领钱就走,很少交流。
而这里,人们穿着同样的工装,吃着同样的饭菜,有一种归属感。
他忽然想起母亲。这个时候,她应该喝完药睡下了吧?外公会不会热个馒头吃?
等发了工资,他要给家里买个好点的暖水瓶,再给母亲买条厚实的围巾——医生说她不能受凉。
如果父亲在知道他现在成了洪星纺织厂的工人,会怎么说?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儿子有出息了”吗?
魏溯低下头,扒了一口饭。土豆很香,但他喉咙有些发紧。
下午的工作从盘点劳保用品开始。陈师傅让魏溯实际操作:清点库存、核对台账、填写盘点表。
魏溯做得很仔细,每双劳保手套、每块肥皂都数两遍。
陈师傅在一旁看着,偶尔指出问题:“记录要写正楷,不能潦草。”“数字大写要规范,不能写错别字。”
三点多的时候,仓库门被推开,李科长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魏溯工作。
魏溯感到后背有些发紧,但手上没停,继续清点、记录。
李科长看了一会儿,走到办公桌前,翻了翻魏溯下午做的记录。然后又走到货架前,随机指了几样物品:“这个,还有那个,库存多少?”
魏溯凭着记忆报出数字。李科长对照台账看了看,点点头。
“今天先到这里吧。”他对陈师傅说,“明天继续。”又对魏溯说:“手册带回去看,明天我要问。”
魏溯应下。李科长走后,陈师傅难得地说了句:“还行,没慌。”
这句话让魏溯心里一松。
下班汽笛拉响时,魏溯把仓库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关好,才锁门离开。
夕阳把厂房的影子拉得很长,工人们推着自行车涌出厂门,说笑声洒了一路。
魏溯走在人群中,手里拿着那个新饭盒和蓝色手册。
路过厂门口时,他又看了一眼那张招工启事。红纸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四十元”那几个字依然醒目。
但他现在想的不是四十元了。他想的是货架上的编码,是台账上的记录,是陈师傅说的“不能出岔子”,是李科长平静却犀利的目光。
还有食堂里那些工友的笑脸,小刘姐递来的饭盒,徐主任默默的关照。
这个工厂,这个他曾经只在外面远远看过的地方,现在成了他要奋斗、要证明自己的地方。
走出厂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夕阳下的红星纺织厂,红砖墙染上了暖金色,烟囱静静地矗立着,车间里的机器声已经停了,整个厂区笼罩在傍晚的宁静中。
但在魏溯心里,一天的轰鸣才刚刚开始沉淀。他摸了摸兜里的钥匙,金属已经被体温焐热。然后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棚户区的小巷里,炊烟已经袅袅升起。魏溯加快脚步,他想快点回去告诉母亲和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