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星纺织厂的全貌清晰地展现在魏溯面前。
红砖砌成的围墙上,墙头插着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两扇厚重的铁门敞开着,左边门柱上挂着白底黑字的厂牌——“洪星纺织厂”,五个大字是浑厚的楷体,红漆描边,有些地方的漆已经斑驳脱落。
右边门柱的水泥墙上,那张招工启事的红纸在晨风里轻轻掀动边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魏溯在离厂门十米远的地方站住了脚。
他今天特意穿了最体面的一身衣服——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工装,肘部打着同色的补丁,针脚细密;
脚上是母亲纳的千层底黑布鞋,鞋帮刷得干干净净。
出门前,他对着水缸照了又照,把翘起的头发蘸水压平。
可现在站在这里,看着厂门里进进出出的人群,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打扮还是太寒酸了。
工人们大多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胸前印着红色的厂徽。
女工们扎着统一的白色三角头巾,三三两两地走着,说笑声清脆。
几个骑自行车的男工熟练地拐进厂门,车铃叮当作响。
空气里有股特殊的味道——棉絮的暖香、机油的清冽,还有食堂飘来的早饭气息,混合成一种魏溯从未闻过的、“正式单位”才有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内兜里的登记表。纸张的边缘有些潮湿——是他手心的汗。
“杵这儿干啥呢?新来的?”一个粗犷地声音从旁边传来。
魏溯转头,看见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工人推着辆装满棉纱的推车,正打量着他。
老工人脸上带着常年上夜班的疲惫,但眼神很和善。
“我……我来报到。”魏溯忙说,“找人事科李科长。”
“人事科啊,”老工人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厂区深处那栋三层红砖楼。
“就那栋,二楼东头。李科长这会儿应该在了,他每天七点半准点到。”
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小伙子看着挺精神,好好干啊。”
这句简单的话语,让魏溯心头一暖。他道了谢,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厂门。
门卫室里,一个穿着旧军装的老头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见魏溯进来,抬眼看了看。魏溯连忙说:“师傅,我去人事科报到。”
“登个记。”老头推过来一个硬壳登记簿,又递过一支用线拴着的圆珠笔。
魏溯工工整整地在“来访事由”栏写下:报到,仓库保管员。
在“姓名”栏写下“魏溯”时,他的笔尖微微顿了顿——这是第一次,他的名字和“仓库保管员”这个正式岗位联系在一起。
厂区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
水泥主干道两侧是整齐的厂房,机器的轰鸣声从各个方向传来,交织成一种持续而有力的背景音。
路两旁种着法国梧桐,新发的嫩叶在晨光里绿得透亮。墙上刷着白色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大干四化,振兴中华”,红漆鲜艳。
魏溯按照老工人的指点,找到了那栋三层办公楼。楼是老式苏式建筑,走廊在楼外侧,水泥栏杆上晾着几块抹布。
他沿着水泥台阶上到二楼,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东头第二间办公室的门开着,门框上钉着块木牌:人事科。魏溯在门口停住,看见里面靠窗的办公桌后坐着个人。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到小臂。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低头看着什么文件。桌上摆着个竹编的暖水瓶,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缸,还有一摞摞文件。
魏溯轻轻敲了敲门框。
“进来。”李科长头也没抬,声音不高,但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