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是被胸口的刺痛感唤醒的。
不是那种尖锐的剧痛,而是一种钝钝的、持续的、随着呼吸起伏的抽痛。像是有人用裹着棉布的锤子,一下下轻轻敲打着伤处。
我睁开眼,看着床帐顶部的绣花。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鸟叫声清脆而密集。
又是一个早晨。
穿越后的第三个早晨。
我慢慢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还是牵扯到了伤口,疼得我眉头紧皱。但比起第一天那种动一下就像要死过去的感觉,已经好太多了。
至少,我能自己坐起来了。
“姑娘醒了?”小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铜盆,“今日感觉如何?”
“还行。”我说,“就是伤口还疼。”
“太医说这是正常的。”小莲把铜盆放在架子上,走过来扶我,“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何况姑娘这是箭伤,差点要了命。能恢复得这么快,已经是万幸了。”
万幸吗?
也许吧。
但我总觉得,恢复得这么快,可能和系统有关。
或者说,和那个“沈清”原本的身体素质有关。
“早膳送来了吗?”我问。
“送来了。”小莲说,“今日有肉粥,还有几样小点心。说是王爷特意吩咐的。”
王爷特意吩咐的。
看来萧绝确实在“改善”我的待遇。
洗漱完,早膳端上来。果然不再是清汤寡水的白粥,而是一碗熬得浓稠的肉粥,米粒软烂,肉末细碎,还撒了葱花。点心是几块枣泥糕,小巧精致。
我慢慢吃着,味道不错。
至少,是正常人的伙食了。
吃到一半,春杏匆匆进来:“姑娘,李太医到了。”
这么快?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大概辰时末的样子。
“请太医稍等,我马上就好。”我说。
匆匆吃完剩下的粥,小莲帮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我伤在左胸上方,所以穿的是对襟的寝衣,外面披了件素色的外衫。头发只是简单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
看起来,依然是个重伤未愈的病人。
走到外间,李太医已经等在那里了。
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花白的胡子,深色的太医官服,身旁放着药箱。
“沈姑娘。”他微微颔首。
“李太医。”我回礼,“辛苦您又跑一趟。”
“分内之事。”李太医说,“请姑娘坐下,让老夫看看恢复得如何。”
我在椅子上坐下。
李太医先是给我把脉,手指搭在腕上,闭目凝神。许久,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姑娘脉象……比昨日平稳了许多。”他说,“气血虽虚,但已有回升之象。伤口恢复得如何?”
小莲帮我把外衫褪下一半,露出包扎好的左肩。
李太医仔细解开纱布,检查伤口。
血痂已经变成深褐色,边缘开始微微翘起。周围的红肿消退了大半,皮肤温度正常,没有化脓的迹象。
“恢复得……很快。”李太医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按常理,这样的箭伤,至少需要十日才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姑娘这才第三天……”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探究。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恢复得太快,不合常理。
“可能是太医医术高明,药也对症。”我说,“再加上我年轻,身体底子好。”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李太医点点头,但眼神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他重新给我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轻柔。
“药方需要调整。”他一边写方子一边说,“余毒已清,可以停了清毒的方子。现在主要是补气血,促愈合。老夫开个新方子,姑娘按时服用,再配合食补,半月之内应该能下地行走了。”
半月。
比我预计的快。
“多谢太医。”我说。
李太医写完方子,交给小莲,然后收拾药箱,准备告辞。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沈姑娘,”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老夫行医四十余年,从未见过恢复得如此之快的箭伤。姑娘若有什么……特殊的调养之法,不妨告诉老夫。医者仁心,若能推广,也是功德一件。”
特殊的调养之法?
我有。
但我不能说。
系统,【安睡香】,【疼痛屏蔽】,这些都不能说。
“真的只是按太医的嘱咐,按时吃药,静心休养。”我诚恳地说,“可能是……命不该绝吧。”
命不该绝。
这四个字,让李太医沉默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走了。
小莲送太医出去,春杏留下来收拾。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却在想李太医最后那个眼神。
他在怀疑。
怀疑我用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方法。
怀疑我……可能不是普通人。
这很正常。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医生,看到不合常理的恢复速度,都会怀疑。
但在这个时代,这种怀疑可能会带来麻烦。
尤其是,如果这种怀疑传到萧绝耳朵里。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了。
不是小莲或春杏。
是萧绝。
他今天穿着墨蓝色的锦袍,腰系玉带,头发用玉冠束起。整个人看起来挺拔而威严,只是眼下依然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没睡好。
“王爷。”我起身要行礼。
“免了。”萧绝摆摆手,“坐下吧。”
我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萧绝走到我对面,坐下。
“李太医来过了?”他问。
“刚走。”我说。
“怎么说?”
“恢复得很快。”我如实回答,“太医说,按常理不该这么快,但他也找不出原因。最后只能说……命不该绝。”
我把李太医的话转述了一遍,包括他的怀疑。
萧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命不该绝。”他重复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确实。你本该死了的。”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冷酷。
但我没觉得被冒犯。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按照原著,沈清确实死了。
“但我没死。”我说。
“对,你没死。”萧绝看着我,“不仅没死,还恢复得很快,性情大变,还会……变戏法。”
他指的是那碗油泼面。
“那不是戏法。”我说,“只是一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能力。”
“你不知道?”萧绝挑眉。
“不知道。”我坦然承认,“醒来就会了。可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老天爷给的补偿吧。”
这个解释很玄学。
但在这个时代,玄学的解释往往比科学的解释更容易被接受。
萧绝盯着我看了很久。
“沈清,”他缓缓开口,“你知道本王最讨厌什么吗?”
“什么?”
“被人欺骗。”他说。
我心头一紧。
“本王可以容忍你的变化,可以容忍你的异常,甚至可以容忍你的……特别。”萧绝继续说,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但本王不能容忍欺骗。所以,如果有什么是本该知道而不知道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他在给我机会。
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心里快速权衡。
告诉他我是穿越的?告诉他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告诉他他是个病娇男主?
不行。
他会把我当疯子,或者当妖怪。
告诉他系统的事?告诉他咸鱼值?告诉他商城?
更不行。
那是我唯一的底牌。
所以,我只能继续用那个半真半假的解释。
“王爷,”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认真,“我没有骗您。我真的失忆了,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醒来后,确实多了些奇怪的能力,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您觉得我在骗您,那我无话可说。您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也可以选择……处置我。”
以退为进。
把选择权交给他。
萧绝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看穿。
我保持平静,任由他看。
许久,他忽然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冷笑,而是一种……无奈的笑。
“沈清,”他说,“你真是个麻烦。”
“我知道。”我说。
“但也是个有趣的麻烦。”他补充。
又是有趣。
这个词,我真的听腻了。
“多谢王爷夸奖。”我说。
萧绝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李太医说你恢复得很快。”他说,“如果继续保持,三天后,你可以出府。”
三天后。
比预期的快。
“不过,”他转过身,“有个条件。”
我就知道。
“什么条件?”我问。
“本王要派两个人跟着你。”萧绝说,“保护你的安全,也……确保你不会跑。”
确保我不会跑。
这才是重点吧。
“可以。”我说,“只要不妨碍我。”
“他们不会妨碍你。”萧绝说,“除非你想做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
比如,逃跑。比如,联系不该联系的人。比如,做危及王府的事。
“我明白。”我说。
萧绝点点头,似乎对我的配合很满意。
“三天后,本王会安排马车。”他说,“你想去哪里,告诉车夫就行。日落之前,必须回来。”
日落之前。
还有门禁。
“好。”我说。
萧绝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
“沈清。”
“嗯?”
“好好养伤。”他说,“别让本王失望。”
又是这句话。
“我会的。”我说。
他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和萧绝对话,每次都是精神上的消耗。
他太敏锐,太深沉,太……难以捉摸。
但至少,我争取到了出府的机会。
三天后。
我可以离开这个王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虽然有人跟着,虽然有门禁,但总比一直困在这里强。
“姑娘,”小莲端着药进来,“该喝药了。”
我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叹了口气。
但这次,我没有犹豫,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苦。
还是那么苦。
但为了能早点出府,我忍了。
喝完药,小莲递上一颗蜜饯。
我含在嘴里,甜味慢慢冲淡了苦味。
“姑娘,”小莲小声说,“王爷真的答应让您出府了?”
“嗯。”我说,“三天后。”
小莲眼睛一亮:“太好了!姑娘闷了这么久,是该出去散散心。”
春杏也在一旁点头:“是啊是啊,外面可热闹了。姑娘想去哪里?东市有好多铺子,卖胭脂水粉,卖绸缎布料。西市有酒楼茶馆,还有说书的……”
她越说越兴奋,显然也很久没出府了。
“到时候再看吧。”我说,“我也没想好。”
其实我想好了。
我想去书铺。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时代,这个世界。
我想知道,除了我知道的“原著剧情”,这个世界还有什么。
我想知道,历史,地理,文化,风俗。
我想知道,我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但这话不能说。
“姑娘,”小莲忽然想起什么,“您出府的话,要不要回太傅府看看?老爷夫人一定很想您。”
太傅府。
沈清的娘家。
我犹豫了一下。
该回去吗?
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
一个失忆的、性情大变的女儿?
他们会接受吗?
沈明远会,因为他昨天见到了我,虽然觉得我变了,但还是关心我。
但沈清的母亲呢?
那个因为女儿受伤而病倒的母亲。
她会怎么看我?
“再说吧。”我说,“先养好伤。”
小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很平静。
按时吃药,按时换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胸口的伤一天天好转,疼痛越来越轻,动作也越来越自如。
到第三天早上,我已经可以自己下床,在屋里慢慢走动,甚至能走到院子里,坐在老槐树下乘凉。
李太医又来了两次,每次都很惊讶我的恢复速度,但也没再多问。
也许是他接受了“命不该绝”的解释,也许是萧绝警告过他。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只关心,今天下午,我就可以出府了。
午膳后,小莲和春杏开始为我准备出府的行头。
“姑娘,穿这件吧。”小莲拿出一件浅粉色的襦裙,“颜色鲜亮,衬气色。”
我看了看,摇摇头:“太招摇了。拿件素色的。”
“那就这件月白色的。”春杏拿出另一件,“料子好,款式也简单。”
月白色,接近浅蓝,素雅,不扎眼。
“就这件吧。”我说。
换上衣裙,小莲帮我梳头。
“梳个简单的发髻就好。”我说,“不用太复杂。”
“那梳个垂鬟分肖髻吧。”小莲说,“简单大方,适合出门。”
我对古代发型一窍不通,任由她摆弄。
最后,头发梳成了两个环状的发髻垂在脑后,剩下的头发披在肩上。插了一支白玉簪,简单,清爽。
“姑娘真好看。”春杏在一旁赞叹。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气色确实比前几天好了很多,脸颊有了些血色,眼睛也有了神采。
虽然还是瘦,但至少不像个鬼了。
“走吧。”我说。
走出房门,院子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
一男一女。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普通的深灰色短打,身材精干,面色冷峻,腰间佩刀。女子年纪稍大些,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青色的丫鬟服饰,相貌普通,但眼神锐利。
“属下赵七。”男子抱拳行礼。
“奴婢青竹。”女子福身。
“王爷吩咐,属下二人今日跟随姑娘出府,保护姑娘安全。”赵七说,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有劳了。”我说。
青竹走上前:“姑娘想去哪里?奴婢去安排马车。”
“我想去书铺。”我说。
“书铺?”青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姑娘想去哪家书铺?京城最有名的是翰林书斋和文渊阁。”
“哪家近就去哪家。”我说。
“那去翰林书斋吧。”青竹说,“离王府不远,一刻钟车程。”
“好。”
马车已经等在王府侧门。
不是豪华的马车,而是普通的青篷小车,不起眼,不招摇。
赵七驾车,青竹陪我坐在车内。
马车缓缓驶出王府。
我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街道很宽,青石板铺就,平整干净。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林立,人流如织。卖布的,卖米的,卖菜的,卖小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空气里有食物的香气,有脂粉的香味,有马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鲜活而生动的气息。
这就是古代的街市。
真实,热闹,充满烟火气。
我看着外面的一切,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
穿越以来,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我来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不是一个小说里的设定,不是一个虚构的场景。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世界。
马车在街上缓缓行驶。
我贪婪地看着窗外的一切,想把每一幅画面都记在脑子里。
路过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孩子们围成一圈,眼巴巴地看着摊主灵巧的手。
路过一个茶馆,里面坐满了人,听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讲故事。
路过一个布庄,妇人们进进出出,挑选着布料。
路过一个点心铺,刚出炉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正常得让我几乎忘了,这是个有萧绝、有谢允之、有病娇剧情的世界。
“姑娘,”青竹轻声提醒,“翰林书斋到了。”
马车停下。
赵七掀开车帘,我扶着青竹的手下了车。
面前是一座两层楼的建筑,黑漆匾额上写着“翰林书斋”四个金色大字。门面宽敞,进出的人不少,多是书生打扮。
“姑娘请。”青竹在前面引路。
我走进书斋。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大。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书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纸香。
客人不少,但很安静。有人在书架前翻阅,有人在柜台前结账,有人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我走到一排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
《大周纪年》。
翻开,是编年体史书,记载了这个国家从开国到现在的历史。
我看了几页,大概了解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