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里的空气是暖的，带着一股干燥的木香和上等红茶的醇厚气息。

壁炉里的火焰烧得很旺，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粗壮的橡木段，发出“噼啪”的轻响，溅起几星转瞬即逝的火星。这些火星升腾到半空，像是一场微型的、无声的烟火，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光影在高耸的书架和名画上跳跃，将那些静止的画面映照得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

这里没有画室的压抑颜料味。这里舒适、安逸，甚至有些过分的温馨。两张复古的丝绒小沙发面对面地摆放着，中间隔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两杯已经微凉的红茶。沙发之间铺着一块厚实的手工羊毛地毯，花纹繁复而古老，踩上去应该会有一种深陷其中的柔软感。

梅莉·普林尼就站在那块地毯的边缘，赤着脚，脚趾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她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不安地在地毯边缘踱步。

她讨厌这种安逸。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精心圈养的宠物，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等着主人的垂怜。

“你到底想怎么样，诺顿？”

她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起居室里显得有些尖锐，像是一把刀，想要划破这层虚假的宁静。

诺顿·坎贝尔正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姿态慵懒得像是在晒太阳的猛兽。他换下了一身湿冷的衣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线条。他手里端着那杯微凉的红茶，却没有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隔着袅袅升起的热气，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种目光，不是看一个人，而是像在欣赏一件终于回到原位的、失而复得的艺术品。

“我想怎么样？”

诺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刚才在工坊里那个失控的男人只是梅莉的幻觉。他放下茶杯，陶瓷与碟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只是想让你喝完那杯茶，梅莉。”

他指了指另一张沙发上那杯 untouched 的红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不渴。”梅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腰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她感觉自己无处可逃。这个房间太小了，小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味，混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正随着他的呼吸，一寸寸地侵占她的领地。

“是不渴，还是不敢？”

诺顿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蓄谋已久的压迫感。他没有走向她，而是走向了那张厚实的地毯中央。他转过身，背对着壁炉，高大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被拉得修长而极具侵略性，像是一尊从地狱里走出的守护神，堵住了她唯一的退路。

“你怕喝了这杯茶，就真的成了我这里的客人？还是怕……你其实并不想反抗？”

梅莉的呼吸一滞。

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刺破她所有的伪装，将她最不堪的内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胡说八道！”

她抓起矮几上的一只茶杯，猛地朝他脚下掷去。

茶杯在厚实的地毯上弹了一下，并没有碎裂，而是骨碌碌地滚到了诺顿的脚边，停了下来。那杯微凉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地毯上繁复的花纹，留下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诺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梅莉身上，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慌的、深沉的探究。

“砸坏了东西，可是要赔的。”

他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不是跑，也不是冲，而是一种从容不迫的逼近，像是猎手在欣赏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

梅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转身想跑，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房间。但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

那只手干燥、温暖，掌心带着常年握枪和握书留下的薄茧。那触感粗糙得像是砂纸，摩挲着她手腕内侧那片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令她头皮发麻的战栗。

“放开我！”她惊呼出声，用力地想要甩开他的手。

但诺顿的力道大得惊人，却又巧妙地控制着分寸，没有弄疼她，只是不容置疑地将她往回拉。

他猛地一拽，梅莉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她以为自己会撞上坚硬的墙壁，或者冰冷的地板。

然而，迎接她的是一片柔软。

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后背陷进了厚实的羊毛地毯里。诺顿几乎是同时覆了上来，用他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你……”

梅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躺在地毯上，身下是柔软的羊毛，身上是诺顿结实的躯体。两人的姿势亲密得令人脸红——他双膝跪在她身体两侧，双手撑在她耳畔，将她整个人圈禁在自己的怀抱和地毯之间。

这个姿势，和那天在画室里如出一辙，却又更加赤裸裸。

壁炉里的火光在诺顿的瞳孔里跳动，映出她此刻惊慌失措的脸庞。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喷洒在她的脸上。

“梅莉，”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痛苦的温柔，“你为什么要逼我？”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粗糙地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从她的脸颊一路滑到她的下巴，最后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唇。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别说了！”梅莉猛地偏过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那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极度愤怒和自我厌恶的泪水。

“诺顿·坎贝尔，你这个混蛋……”

她想要抬手去推他，去打他，但她的手刚一抬起，就被他另一只手轻易地抓住，按在了地毯上，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强硬地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主权般的姿势。

“对，我是混蛋。”诺顿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爱意，有恨铁不成钢，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一个被你吃得死死的混蛋。”

他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她的额头上，两人的呼吸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你不是想让我痛吗？你不是想让我放开你吗？”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好啊，梅莉。你来伤我。只要你能下得去手，只要你能从我身边逃开，我随你便。”

他的另一只手缓缓地抚上她的脖颈，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环着，拇指在她颈侧的皮肤上轻轻打圈。

“你摸摸看，它就在你手里。只要你用力，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引导着她的手，让她冰凉的手指贴上自己滚烫的脖颈。

“掐下去，梅莉。只要你敢。”

梅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的手指触碰到他颈侧那片滚烫的肌肤，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血管里奔涌的热血，以及那颗为她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她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结束这场荒唐的纠缠。

她应该那么做的。

但她的手指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不仅无法用力，反而在他滚烫的体温下，产生了一种想要蜷缩、想要取暖的卑劣贪念。

她恨自己。

恨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连“恨”都变得如此软弱无力。

“你赢了……”她终于崩溃地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诺顿……你赢了。我掐不下去。我甚至……甚至恨不起来。”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失败。

诺顿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伏在她身上，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听着她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壁炉里的火焰渐渐小了些，房间里的光线也随之变得柔和而暧昧。

许久，他缓缓地松开了与她紧扣的手，也没有从她身上起来。他只是侧过身，将她连同自己一起，更深地陷进那片柔软的地毯里。

他伸出手，将她有些僵硬的身体强硬地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紧紧地抱着她。

没有言语，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微弱声响，和两人渐渐重叠、趋于平稳的呼吸。

梅莉躺在他的怀里，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

她没有推开他。

她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羊绒衫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窗外，风停了。

窗内，壁炉里的火焰还在顽强地跳动着，将两人的身影紧紧地交叠在一起，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仿佛一幅永不分离的、扭曲的剪影。

究竟是温柔，还是陷阱？是欺骗，还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