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在水面上久久不散。

李晏拄着断刀，立在船头。晨雾混着硝烟，将淮河笼罩成一片灰蒙。身后，还能行驶的漕船只剩九艘，其余或沉或焚，或歪斜在浅滩上冒烟。甲板上躺着伤者，低吟声随水波起伏。

“清点完了。”副手声音嘶哑，脸上糊着血与灰，“粮……保住不到四成。弟兄们折了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五十余。”

李晏闭了闭眼。四成。从楚州出发时的二十船满粮，到如今九船残粮。这四成能支撑代州几日？三日？五日？

“放出信鸽，向汴京禀报战况。”他睁开眼，声音出奇地平静，“其余人，修补船只，轻伤者协助操舵，我们不停。”

“指挥使，前方可能还有埋伏——”

“那就再杀过去。”李晏打断他，“代州等不起。”

船队拖着伤残之躯，继续向北。淮河水无声流淌，将昨日的血色缓缓稀释，却冲不散那股铁锈般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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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城头，杨继业按着墙垛，望向北方原野。

契丹人的营帐又向前推进了五里，如同一片灰黄色的癣，紧紧贴着地平线。炊烟稀落——敌军也在节粮。

“将军，今日的粥……”亲兵端来陶碗，稀薄的粟米粥能照见人影。

杨继业接过，一饮而尽。“传令各营，从今日起，我的配额减半。”

“将军！”

“执行命令。”他转身，目光扫过城头上那些同样消瘦却紧握兵刃的面孔，“告诉弟兄们，援粮已在路上。我们多守一日，就多一分胜算。”

但粮仓深处的米缸，已快要见底。他比谁都清楚。

午后，契丹大营响起低沉的号角。牛皮大鼓开始擂动，缓慢、沉重，像巨兽的心跳。步兵方阵从营中涌出，云梯与冲车在队伍中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城头警钟长鸣。

杨继业戴上头盔，“备箭石，火油准备。今日，一寸墙也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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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刑部大牢深处。

狱卒提着油灯，推开最里间牢房时，一股酸臭扑鼻而来。草席上，蜷着一具早已僵硬的躯体。

“金鲤记”东主陈守仁，双目圆睁，口鼻处有暗黑血渍，指甲抓挠地面留下数道深痕。仵作验过，低声回报：“砒霜之毒，约是子时发作。送来牢饭的杂役已不见踪影。”

刑部侍郎冯拯面色铁青。陈守仁是三百亩案的关键证人，他经手的账本直指三司使张宏。人刚押入刑部大牢不过两日，口供还未录全，竟在重重看守下暴毙。

“昨夜谁当值？牢饭从何而来？”冯拯的声音压着火。

一番盘查，线索却断在了一名清晨告假离去的送饭杂役身上。那人用的是假名，入狱当差不过半月。

“大人，张宏那边……”主事低声问。

冯拯望着陈守仁扭曲的死状，缓缓道：“人死在刑部大牢，是我们失职。但账册还在。继续追查银钱流向，尤其是与宫中采买相关的条目。毒杀灭口，正说明有人怕了。”

他走出阴森牢廊时，阳光刺眼。这案子水太深，但开弓已无回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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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亭县，漕司转运仓。

寇准站在空荡的仓廪中，指尖拂过积尘的木质地板。周淳确实已将存粮秘密运走，只留下几座巨大的、散发着谷壳余味的空壳。

“转运使，查清了。”县丞递上簿册，“周知县以‘平调仓储、以防霉变’为由，分三批将存粮运往苏州、湖州两地常平仓。手续齐全，批文俱在。”

“时间呢？”

“正在三百亩案发前五日。”

寇准合上册子。太巧了。周淳像是预知了漕粮即将被截查，提前将粮食化整为零，分散隐匿。

“胡老四回来了。”随从在门口禀报。

风尘仆仆的胡老四快步走入，不及行礼，压低声音道：“大人，查到了。那批沉银的银锭，熔铸形制并非近年官银样式，倒像是……三十年前，江南铸钱监的旧款。”

寇准眼神一凛。

“还有，”胡老四声音更沉，“小人暗中访了当年在铸钱监当过匠户的老人。他们说，贞元七年，江南监曾有一批‘样银’在押送途中遇劫失踪，数量与沉银案中打捞起的相差无几。而那批样银，当初是预备进献给当时的晋王……也就是当今官家，作寿礼的。”

仓廪内一时死寂。

晋王。当今官家登基前的封号。三十年前的旧案，失踪的晋王寿礼，如今突然重现于漕渠，且牵扯进如今的皇粮贪墨？

寇准背脊泛起寒意。如果沉银案与三百亩案本是一体，如果所有线索最终指向的并非贪墨，而是……

“此事还有谁知？”他盯着胡老四。

“小人只告诉大人您。那几个老匠户，小人已安顿在安全处。”

寇准望向仓外灰蒙蒙的天。代州在等粮，汴京在斗法，而这潭水底下，似乎沉着更庞大、更骇人的影子。他想起临行前宰相吕端那意味深长的嘱托：“持正，但更要持重。”

“备马，”他忽然道，“我们连夜回汴京。胡老四，你带几个可靠的人，护着那些匠户，分路潜行入京。记住，不惜一切代价，保他们活着到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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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

淮河上，李晏的船队悄悄驶过一处河湾。两岸寂静，只有橹声欸乃。

船头忽然传来低沉鸟鸣——前方斥候发回的暗号。

李晏抬手，船速减缓。雾霭中，隐约可见下游远处，数点灯火在水面连成一道隐约的屏障。

又一道关卡。

他握紧刀柄，低声传令：“所有人，备战。这一次，不留活口。”

粮船悄然分开，如沉默的鱼群，滑向那片致命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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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完）

【第二十六章预告：李晏船队突破最后一道封锁，伤亡惨重抵近黄河；代州城下血战竟日，契丹先锋一度登城被击退；寇准密返汴京，连夜叩阁求见；吕端出示一份密档，揭示三十年前晋王府旧事；而深宫之中，一份关于“沉银案可结”的奏章，已悄然送至御前……】

第二十五章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