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松江口,朔风渐起。
寇准带着三艘改装好的“商船”,于子夜悄然离港。船上满载稻米两千石,皆用油布裹紧,堆在底舱。船工都是胡老四精选的老舵手,个个沉默寡言,只认海路,不问东西。
李晏立于码头暗处,目送帆影融入夜色。
“大人放心。”张贵低声道,“寇公子虽年少,行事却极稳妥。某派了两个兄弟暗中随行,皆是北地老兵,惯走风浪。”
“我不是担心风浪。”李晏收回目光,“我是担心人祸。”
话音刚落,县衙方向奔来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大人!转运使司来人了,说是奉周判官之命,核查漕司近年账目,要调取县衙所有漕运文书!”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晏面色不变:“让他们去二堂候着,我即刻便回。”
转身时,他对张贵耳语:“你速去船坞,告诉胡老四,今夜赶工的所有船工,工钱翻倍。但若有外人问起,只说是在修旧船,勿提‘海运’二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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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白:
· 李晏
· 赵匡义
· 曹彬
· 田重进
· 杨继业
· 周淳
· 薛韬
· 赵廷美
· 卢多逊
· 寇准
· 胡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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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堂内,坐着三名青袍官吏,为首者姓郑,是周淳的心腹主事。
“李县令,”郑主事皮笑肉不笑,“奉周判官钧命,核查两浙路近年漕运支用。听闻贵县近来大兴土木,改制船只,耗费颇巨,故特来核验账册。”
李晏示意王俭呈上账本:“改制船只,皆用漕司历年积余,未动正项。所有支用,账目清晰,请郑主事过目。”
郑主事随手翻了几页,忽然指着一笔款项:“这‘船料采买银三百两’,为何无卖方具结?又这‘船工加饷银五百两’,可有名册?”
“船料采自闽商,具结文书前日已送转运使司备案。”李晏从容道,“船工名册在此,每人画押、领银,皆有记录。”
郑主事接过名册,细细查看,忽然冷笑:“李县令,这名单上的人,某怎么看着眼熟?这个胡四,是不是十年前因盗卖漕粮被革职的船匠?还有这个张三,是不是曾因殴伤漕司吏员下过狱?”
堂中气氛一凝。
王俭脸色发白,李晏却神色平静:“郑主事记性真好。不过胡四当年是被诬陷,早已平反;张三伤人亦是事出有因,罚役期满。如今他们皆是良民,有何不可用?”
“良民?”郑主事放下名册,“李县令,不是下官多嘴。海运乃朝廷大事,岂能用这等有前科之人?万一途中生变,私卖粮米,或是勾结海盗……”
“郑主事!”李晏打断他,声音转冷,“陛下旨意,令本官督海运。用何人、如何用,本官自有分寸。你若觉得不妥,可上疏弹劾,但今日核查账目,还请就事论事。”
郑主事被噎,脸色青白交替。
正在僵持,堂外忽传马蹄声急,一名驿卒高举黄封文书冲入:
“汴京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所有人慌忙起身。
宣旨宦官大步踏入,展开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华亭县令李晏,勤勉任事,锐意革新,擢升两浙路转运判官,总筹江南海运粮务。限腊月前,首批粮船须抵登州,以应北疆军需。若延误,夺职问罪。钦此。”
李晏伏地接旨:“臣领旨,谢恩。”
郑主事等人面面相觑,汗如雨下。
他们奉周淳之命前来刁难,却不料圣旨突至,李晏不仅未受责难,反而升官,总揽海运大权。这巴掌,打得响亮。
宦官宣旨毕,又取出一封密函:“李大人,此乃曹枢密亲笔,嘱下官当面交付。”
李晏接过,宦官压低声音:“枢密让下官转告大人——北疆战事已启,雁门关告急。粮,必须按时到。”
短短数字,重如千钧。
待宦官离去,李晏转身看向郑主事:“郑主事,账册可还要核?”
郑主事慌忙躬身:“下官不敢!既是陛下钦命,下官等即刻告退……”
“且慢。”李晏叫住他,“既然来了,便请郑主事带句话给周判官:海运事,关乎北疆战局,关乎陛下圣意。若有阻挠,便是贻误军机。这个罪名,谁担得起?”
郑主事冷汗涔涔,连声称是,狼狈而去。
堂中只剩李晏与王俭。
“大人,”王俭忧心忡忡,“圣旨虽擢升,却也立了军令状。腊月前粮至登州,如今已是十一月半,寇公子那三艘船刚走,余下船只最快也要月底方能完工。这……”
“来得及。”李晏展开曹彬密函,只扫一眼,便收入怀中,“王县丞,你即刻去办三件事。”
“大人吩咐。”
“第一,以转运判官之名,行文两浙路各州县:凡漕司所属船坞、船工,即日起归本官调遣,全力改制海船。”
“第二,派人往明州、台州、温州,高价收购所有可用海船,不论新旧,能载粮北上即可。”
“第三,”李晏目光沉静,“传令船坞:十日内,我要看到第一批五艘海船完工。告诉胡老四,不惜代价。”
王俭咬牙:“下官这就去办!”
当夜,船坞灯火通明。
锤凿声、号子声、江涛声,混成一片。胡老四赤膊上阵,亲自掌锤,花白胡子在炉火映照下根根分明。
“兄弟们!”他嘶哑着嗓子,“北疆的将士在等着咱们的粮食!早一天到,就可能少死几百人!今夜不睡了,赶出来,老汉请酒!”
船工们轰然应诺。
李晏立在船坞高处,望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寇准的船队已出发三日,杳无音信。
周淳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北疆……他望向西北方,仿佛能听见雁门关外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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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第一批五艘海船完工下水。
船身加装了披水板,船舷加高四尺,新制的海舵沉重而灵活。胡老四摸着舵把,老眼泛红:“成了……真的成了。”
李晏登上主船,下令试航。
五艘船驶出松江口,迎风北上。海风凛冽,浪涛拍舷,船身却稳如磐石。船工们欢呼起来——这船,真的能走海!
返航时,李晏站在船头,任海风扑面。
还有二十三天,就是腊月。
他手中已有五艘船,另十五艘月底可成。若一切顺利,腊月初可发船十余艘,运粮三万石北上。
但真的会顺利吗?
正思忖间,桅杆上的瞭望哨忽然高喊:
“前方有船——是寇公子的船!”
李晏心头一紧,举目望去。
只见海天相接处,三艘帆影破浪而来,正是寇准带走的船队。但船身明显有损,主帆撕裂,船舷有焦黑痕迹。
船队靠近,寇准从船舱钻出,衣衫褴褛,额角带伤,眼中却闪着火光。
“大人!”他跃上主船,声音沙哑,“我们在嵊泗洋面遇袭,对方六艘快船,扮作海盗,但船上之人训练有素,用的是制式弩机!”
李晏扶住他:“粮呢?”
“保住了。”寇准咧嘴一笑,“我们趁夜突围,绕道外洋,虽耽搁两日,但两千石粮,一粒未少。”
“弟兄们可有伤亡?”
“折了两个船工,伤了五人。”寇准神色黯然,“但对方也没讨到便宜,被我们击沉一艘,其余逃了。某留了活口,逼问之下……”
他压低声音:“那人招了,是周淳的人。说是奉判官密令,扮海盗劫船,嫁祸给‘海匪’。”
李晏闭目,胸中怒火翻腾。
周淳竟敢如此!为阻海运,不惜勾结匪类,残害人命!
“大人,”寇准忽然道,“某在突围时,发现一条隐秘海路——从长江口直插外洋,避开近海岛礁,虽风浪稍大,但航程可缩短三日,且不易被追踪。”
他摊开手绘的海图,一条红线蜿蜒北上。
李晏仔细看去,眼睛渐渐亮起。
这条航线,正是破局的关键!
“寇准,”他重重拍在少年肩上,“此功,当记首功!”
“不敢。”寇准正色,“但大人,周淳既敢下此毒手,必还有后招。某担心……他会对船坞动手。”
话音未落,岸上忽然传来急促钟声——那是船坞遇袭的警讯!
李晏霍然转身,只见船坞方向浓烟再起,火光冲天。
这一次,火势比上次更猛!
“回航!”他厉声下令,“全速回航!”
五艘海船调转船头,破浪疾驰。
李晏立在船头,拳头紧握。
他知道,这场较量,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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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完)
【第二十三章预告:船坞再遭火袭,关键船匠胡老四失踪;李晏彻查纵火,线索直指周淳;汴京急报至——雁门关失守,杨继业退守代州,军粮仅够十日;曹彬密令:“腊月十五前,粮必至代州,否则十万大军危矣。”李晏面临绝境:是保船坞,还是冒险提前发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