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冰冷的石板上。
耳边是潺潺水声,空气里带着苔藓的湿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味。他挣扎着撑起身,眼前发黑,脖颈伤口崩裂,血又渗了出来。
“别动。”
一块湿布按在他脖子上,力道不轻,但手法熟练。李晏抬眼,看见沈括蹲在身旁,正用浸了药汁的布条给他包扎。青衫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脸上也蹭了灰,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盏小灯。
“沈主簿……”李晏声音嘶哑,“这是哪?”
“幽州城下,排水暗渠。”沈括包扎完毕,环顾四周,“蓝火焚城时,我见你往西跑,便跟了过来。正好这处暗渠盖子被震开,就拖你跳进来了。”
李晏这才看清所处环境——一条砖石砌成的拱形暗道,宽可容两人并行,高不过一丈。渠底有浅水流动,水色浑浊,漂浮着不知名的碎屑。远处隐约透进天光,应是出口。
“其他人呢?”
沈括沉默片刻:“蓝火诡异,沾之即燃,不燃尽不熄。冲进王府的弟兄,怕是……十不存一。曹大帅已下令全军后撤,退守外城。内城……已成绝地。”
李晏闭了闭眼。那些冲进缺口的士兵,那些年轻的脸,在火海中扭曲、碳化的画面,挥之不去。
“那火……到底是什么?”
“非人间之火。”沈括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盘,盘面刻满复杂星纹,中心嵌着一枚水晶镜片,此刻镜片内竟有细小的蓝色光点在游移,“这是我自制的‘璇玑仪’,可测地气、天象异动。蓝火起时,仪中指针狂转,水晶映出此等异象——沈某钻研天象二十年,从未见过。”
李晏盯着那些光点,它们移动的轨迹,竟有几分像……原子的电子云图?
“沈主簿可曾听过……‘时空裂痕’?”
沈括猛地抬眼:“何谓时空裂痕?”
“就是……天地间的缝隙。”李晏斟酌用词,“正常时日升月落,春夏秋冬,皆有定数。但若因某种缘故,这定数被打乱,天地法则便会崩坏,出现不合常理之事。比如——火焰呈蓝,水往高处流,白日见星辰。”
他说得很玄,但沈括却听得极认真,手指不自觉地敲击膝头,这是陷入深思的习惯。
“不合常理……”沈括喃喃,“那蓝火焚物,砖石化水,确非人间之火。且起火前,天象有异——月食迟来一日,日晕带血,此皆大凶之兆。李少卿,你怎知‘时空裂痕’一说?”
“幼时听异人提起。”李晏搪塞过去,转而问,“耶律休哥呢?”
“未见尸骸。”沈括摇头,“蓝火中心扭曲,仿佛……吞噬了空间。有人隐约看见,耶律休哥消失在火光中,但真假难辨。”
吞噬空间。李晏心头发寒。笔记上说的“时空裂痕具现”,难道真能吞噬活人?那耶律休哥是死了,还是……
“先离开这里。”他挣扎站起,腿一软,沈括忙扶住。
“你失血不少,又受惊,需静养。”
“静不了。”李晏苦笑,“蓝火若不止,整个幽州都会化为灰烬。而且……我必须找到原因。”
“原因?”
“那蓝火,是因我而起。”李晏盯着幽深的暗渠,“炸药威力过大,或许……炸穿了什么不该炸开的东西。”
沈括深深看他一眼,没再多问,只道:“出口在东南,通往城外桑乾河。但外城必有辽军残部,需小心。”
两人沿暗渠前行。水声渐响,前方天光渐亮。快到出口时,沈括忽然停步,示意噤声。
出口外,传来人声,是契丹语,带着焦急。
“……王爷有令,死守此渠,绝不可让宋狗从此出城!”
“可、可里面那东西……”
“闭嘴!再多言,斩!”
李晏与沈括对视一眼。渠外有伏兵,而且,他们提到了“里面那东西”。
沈括悄无声息地摸到出口边缘,借着藤蔓遮掩向外窥看。片刻,他缩回,脸色难看:“十二个辽兵,把守出口。另外……渠外三丈,地上有个坑,坑里有样东西。”
“什么?”
“像是个……铁箱。半埋土中,箱上有古怪纹路,非契丹文,亦非汉字。”沈括比划着,“约三尺见方,箱盖有缝,缝里透出……蓝光。”
铁箱?蓝光?
李晏心头一跳。他小心凑到出口边,拨开藤蔓——
渠外是一片河滩乱石地,十二个辽兵持刀戒备,个个神色紧张,不时瞥向中间那个土坑。坑中,确实有一个铁箱,样式古朴,表面锈迹斑斑,但锈迹之下,能看出精细的浮雕纹路。那些纹路……他见过。
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前穿越者草草画下的几个符号,与铁箱上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而箱盖缝隙中,透出的幽蓝光芒,与焚城的蓝火,同出一源。
“那箱子……”李晏压低声音,“可能就是蓝火之源。”
“何以见得?”
“直觉。”李晏没法解释,但那种熟悉感不会错——这铁箱,和前穿越者有关,甚至可能,就是“时空扰动”的产物。
“必须拿到它。”沈括忽然道。
“什么?”
“此物诡异,能生蓝火,若留在此处,或被辽人所得,后患无穷。”沈括眼神锐利,“且沈某怀疑,此物与幽州天象异常有关。需带回详查。”
“可外面十二个人……”
“智取。”沈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几枚黑色药丸,“此乃我自制的‘迷神烟’,掷地即爆,散出浓烟,可迷人眼目,令人昏眩。只是药效不长,最多三十息。”
三十息,从冲出、夺箱、逃跑,够吗?
李晏看向那铁箱,箱盖缝隙的蓝光,忽明忽暗,像在呼吸。他摸向怀中,那里还有两枚手雷。
“我掩护,你抢箱。”他道。
沈括看他一眼,笑了:“李少卿倒是信我。”
“不信你,我早死几回了。”
两人不再多言,李晏摸出手雷,沈括捏住迷神烟。对视点头,同时冲出!
“有敌——”
辽兵惊呼未落,李晏已拉掉手雷引信,奋力掷向人群。而沈括的迷神烟几乎同时落地。
“轰!”
“噗!”
爆炸与烟雾同时绽放。辽兵大乱,有人被手雷破片所伤,更多人被浓烟笼罩,咳嗽流泪,目不能视。
“走!”
沈括如猎豹般窜出,直扑铁箱。李晏持刀断后,砍翻两个试图冲来的辽兵。铁箱比想象中重,沈括咬牙抱起,转身就跑。
“别让他们跑了!”有辽兵嘶吼,张弓搭箭。
箭矢破空而来。沈括背对,不知闪避。李晏猛扑上去,将他撞开——
“噗!”
箭入左肩,贯穿。
剧痛让李晏眼前一黑,但他没停,推着沈括冲回暗渠。身后箭矢追射,钉在渠口砖石上,火星四溅。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暗渠深处,直到听不见追兵声,才瘫倒在地。
李晏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左肩箭伤血流如注,他咬牙折断箭杆,但箭头还嵌在内里。沈括放下铁箱,撕下衣襟给他包扎,手法依旧稳,但额上已见汗。
“多谢李少卿舍身相救。”
“少废话……看箱子。”
铁箱摆在两人中间,幽蓝光芒从缝隙渗出,映得暗渠忽明忽暗。沈括小心触碰箱盖,冰冷,但触感古怪——不像金属,倒像某种玉石。
“这纹路……”他仔细辨认,“似是……篆文变体,但又不同。看此处,像‘日’字,此处像‘月’,但笔画扭曲,仿佛……被拉伸过。”
被拉伸。李晏心中一动。他忍着痛,凑近细看。那些纹路,在蓝光映照下,竟似乎在缓缓流动、变形。而当他凝视某处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破碎画面——
实验室的爆炸,白光,坠落的感觉……
还有另一幅画面:一个穿着宋代服饰、但样式古怪的人,正将这铁箱埋入地下,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嘴里说着什么……
画面一闪而逝。李晏晃了晃头,再想捕捉,已无踪迹。
“箱盖有锁。”沈括指向箱盖中央,那里有个凹槽,形状奇特,像一朵扭曲的花。
“没有钥匙孔。”
“或许……不是用钥匙开的。”沈括沉思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那枚璇玑仪,将中心的水晶镜片,对准凹槽。
诡异的事发生了。
水晶镜片中的蓝色光点,忽然躁动,汇聚成束,射向凹槽。铁箱内部,传来“咔哒”轻响。
箱盖,自动弹开了一条缝。
更强烈的蓝光涌出,但这次,光芒中竟夹杂着一些……景象碎片。
像水面倒影,模糊,晃动。有身穿奇怪短衣的人群在街上行走,有铁盒子在地上飞驰,有高耸入云的发光楼宇……
“这是……”沈括瞳孔骤缩。
“是……另一个世界。”李晏声音发干。那些景象,他太熟悉了——二十一世纪的城市街景。
箱盖完全打开。
箱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样东西:
一本薄册,封面无字,但纸张质地奇特,非绢非纸,光滑如瓷。
一块黑色石板,巴掌大小,表面光滑如镜,此刻映出他们二人的脸,但那倒影……竟然在动,嘴唇开合,仿佛在说话。
以及,一颗鸡蛋大小、通体浑圆的透明水晶球,球内有一缕蓝色雾气,缓缓旋转,如活物。
沈括伸手欲取册子,但指尖刚触到封面——
“嗡!”
水晶球骤然大亮,蓝色雾气暴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片光幕。光幕中,景象清晰起来:
是一个房间,四壁雪白,有金属架,架上摆满琉璃器皿。一个穿着白袍、短发的人背对镜头,正在操作什么。那人转身——
李晏浑身剧震。
那张脸,年轻,戴着一副奇怪的透明镜片(眼镜),眼神疲惫,但嘴角带着笑。而那张脸……和他有七分相似。
“如果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时空信标’已被激活。”光幕中的人开口,声音平稳,带着某种李晏熟悉的腔调——那是普通话,但夹杂着一点……江南口音?
“首先,别怕。我是李岩,公元2049年的中国国家时空研究所研究员。当然,在你们的时间线上,我可能已经死了……或者,从未存在过。”
沈括死死盯着光幕,手在发抖。李晏则如遭雷击——李岩,和他同姓,容貌相似,这绝不是巧合。
“长话短说。”光幕中的李岩继续道,“公元2049年,我们发现了‘时空涟漪’现象——某些特定时间、地点,时空结构异常脆弱,可以被扰动。幽州,太平兴国三年秋,就是这样一个‘涟漪点’。历史上,这里曾发生过一次未记载的爆炸,导致小范围时空紊乱,但很快平复。我们一直想研究这个点,所以……我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但实验出了意外。我携带的‘时空稳定器’——就是你们面前那颗水晶——在穿越时受损,导致幽州时空结构出现裂痕。裂痕会自我修复,但过程会释放巨大能量,表现为……蓝色火焰,吞噬物质,扭曲现实。”
“所以蓝火是你……”沈括喃喃。
“是我引起的,我很抱歉。”李岩的表情很真诚,“但我没时间修复了。我的身体在穿越中受了不可逆的损伤,活不了多久。所以,我留下这个箱子,等待有缘人——或者说,等待另一个‘涟漪’。”
他看向镜头,目光仿佛穿透时空,落在李晏身上:“如果你也是穿越者,那么听好:水晶球是时空稳定器的核心,但它现在处于‘过载’状态。如果不加控制,它会持续释放能量,直到将整个幽州、甚至更大范围,从时空中‘抹除’。”
抹除。李晏脊背发寒。
“控制方法,在那本手册里。用你们能理解的方式写的,但需要一定的……科学基础。黑色石板是记录仪,记载了我观察到的一切,或许对你有用。”
李岩顿了顿,神色严肃:“最后,警告。时空涟漪不止一个。幽州这里是‘主涟漪’,但还有一些‘次级涟漪’,散布在不同时间点。如果主涟漪崩坏,次级涟漪可能连锁反应,导致……整个时间线崩溃。你必须稳住这里,然后——”
画面开始闪烁,李岩的声音断断续续:“——找到其他穿越者……小心……历史守护者……他们不允许……改变……”
“咔。”
光幕消散,蓝色雾气缩回水晶球。球内雾气旋转加速,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暗渠开始震颤,头顶簌簌落土。
“他要炸了!”沈括急道。
李晏扑向那本手册,快速翻动。纸张光滑,字迹是印刷体简体字,配着简单图示。他直接翻到最后几页,找到“稳定器过载应急处理”。
步骤一:将稳定器置于金属密闭容器,隔绝能量外泄。
步骤二:以纯铜线缠绕容器,构成简易法拉第笼,导引能量。
步骤三:寻找富含石英的岩层,将容器埋入,利用石英晶体共振,平复能量波动。
步骤四:若以上无效,执行最终方案——将稳定器带入最近的大型水体,利用水的阻尼效应缓冲爆炸。但此法成功率不足30%,且会导致水体污染,慎用。
“铜线……石英……”李晏脑子飞转。铜线好办,军中有。但石英岩层……
“幽州城北,有座小山,山体多白石,日光下泛七彩,可是石英?”沈括忽然道。
“你知道?”
“沈某来幽州前,查阅过地方志。城北十里有‘琉璃山’,因山石晶莹如琉璃得名。那便是石英?”
“是!”李晏抱起水晶球,入手冰凉,但内部震颤越来越强,“必须立刻去琉璃山!”
“可你伤……”
“死不了!”李晏将手册和石板塞进怀中,抱起铁箱,“沈主簿,劳烦你弄些铜线,越多越好。我去找曹大帅,要马,要人!”
“外面还在交战……”
“管不了了!”李晏咬牙,“这东西若炸了,仗也不用打了,大家一起玩完!”
他冲出暗渠,沈括紧随。渠外,辽兵已撤,但远处杀声震天。李晏辨明方向,朝宋军大营狂奔。
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