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的警告像一层冰，冻住了宅邸里原本就稀薄的空气。沈斐表现得更加安静，几乎不离开卧室和画室，对裴昭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裴昭似乎也很忙，常常早出晚归，即使在家也多半待在书房。两人偶尔碰面，他也只是冷淡地扫她一眼，不再多言。那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反而让沈斐松了口气。
她知道，裴昭在观察她。任何一丝对过去的“好奇”或“异常”，都可能引来他更激烈的反应。她必须耐心等待，等待一个他能稍微放松警惕，或者被其他事情分心的时机。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机会来了。吴妈悄悄告诉她，裴昭接了个紧急电话，好像是公司海外项目出了大问题，他必须立刻飞去处理，大概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裴昭匆匆离开后，宅邸的气氛明显松快了一些。守卫依旧森严，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
沈斐知道，这是她行动的最佳窗口。裴昭不在，王医生似乎也因为别的医疗事务暂时离开了宅邸（吴妈说王医生请假回城处理私事）。
她需要利用这两天，做两件事：
第一，想办法联系上周吏白或哥哥，将福利院“事故”的线索传递出去，并寻求外部帮助调查。
第二，看看能否在宅邸内，找到更多关于当年“事故”的直接证据——裴昭母亲那本素描本，或许不是唯一的记录。
第一件事风险极高。所有对外通讯都被严格监控。但沈斐想到了一个可能被忽略的途径——鹿野房间。
鹿野被限制或“消失”前，是宅邸里除裴昭外，唯一可能拥有独立、安全对外联络渠道的人（以他的医生身份和背景）。他的房间或许还留有某些线索或设备。
当然，他的房间肯定也被搜查甚至监控着。但裴昭不在，守卫的注意力或许会有所分散。
深夜，凌晨一点。
沈斐换上深色衣服，再次溜出卧室。她没有去鹿野在副楼的房间——那里目标太明显。她记得，鹿野除了副楼的住所，在主楼一层靠近医疗室的地方，还有一个**临时的医疗物品储藏兼值班休息室**，他有时会在那里整理资料或短暂休息。那里或许更不引人注意。
她避开巡逻，悄悄来到主楼一层。医疗室和旁边的休息室门都关着，但没有上锁（内部功能房间通常只防外不防内）。
她闪身进入休息室，反手带上门。房间里很整洁，有张简易床，一个书桌，几个存放医疗记录和药品的柜子。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沈斐不敢开灯，用蒙着布的手电筒快速搜查。书桌上只有些普通的医学书籍和空白记录纸。柜子里是常见的药品和耗材。
没有加密设备，没有可疑物品。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手电光无意间扫过床底——那里似乎有个很小的、不起眼的银色物体。
她趴下身，伸手勾出来。是一个老式的、金属外壳的U盘，很小，沾着一点灰尘，像是无意中滚落到床底下的。
鹿野会把重要东西放在这里？还是不小心掉的？
沈斐心跳加快。她将U盘握在手里，迅速离开休息室，返回卧室。
她拿出那台备用手机（上次读取读卡器用的），尝试连接U盘。接口匹配！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极其简单的界面，只有一个文件，名字是：“To_Feifei_IF_Needed.rar”（给斐斐，如需）。
是给她的！
沈斐立刻解压文件。里面是几份扫描的、有些模糊的旧医疗记录复印件，还有一份手写的情况说明**。
医疗记录是曙光福利院的，患者姓名：沈曦（院内昵称：小曦）。日期：2008年9月15日。
诊断记录写着：“头部遭受钝器击打，导致中度脑震荡，伴有逆行性部分记忆缺失（主要涉及事故前数月及事故现场记忆）。建议静养，避免刺激，定期复查。”
事故原因栏是空白的。主治医生签名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而那份手写说明，字迹是鹿野的，很简短：
“斐斐，如果看到这个，说明情况可能已经很不妙，我或许无法直接帮你了。
2008年9月的事，我知道一些。小曦（你）受伤不是意外。是福利院内部有人（与外部势力勾结）想制造混乱，掩盖他们侵吞慈善捐款和进行非法交易的证据。你当时可能偶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袭击你的人，是福利院一个被收买的护工。裴昭当时试图保护你，但没能完全阻止。你受伤失忆后，福利院方和背后势力施压，要求尽快将你送走，避免事情闹大牵连出他们。裴昭母亲（李夫人）当时承受很大压力，她个人很想保你，但裴家当时内部也有问题，她最终妥协，安排将你秘密送走，交给了你同母异父、当时在外地的哥哥，沈钊（此事裴昭当时不知情）。
裴昭因此深受打击，与他母亲产生很深隔阂。不久后李夫人病逝，此事成为他心结。他后来找到你，方式极端，但执念根源在此。
福利院账目关键证据，当年可能被李夫人暗中保留了一部分。如果还在，可能藏在宅邸内她生前常去、且有隐私的地方。
务必小心。裴昭对过去的执着，可能已变成更危险的东西。他找你不全为旧情，也可能为了封口或找到那些证据。
如果可能，联系你哥哥。他知道更多。
保重，鹿野”。
沈斐看完，全身冰冷，拿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
不是意外！是人为袭击！为了掩盖非法交易！她因为看到不该看的而遭殃！
裴昭当年试图保护她？裴昭母亲（李夫人）想保她但被迫妥协？是她安排哥哥沈钊带走自己？
裴昭找她，除了执念，还可能为了……封口？或者找到他母亲可能藏起来的、能扳倒当年那些人的证据？
原来如此！怪不得裴昭如此忌讳她想起过去！因为那段过去里，不仅有心结，还可能藏着他母亲不愿让他知道、却可能牵连甚广的秘密！
而哥哥沈钊，一直知道真相，却从未告诉她！
她感到一阵晕眩和强烈的愤怒。不是对裴昭，也不是对哥哥，而是对那个模糊的、隐藏在过去的庞大阴影——福利院的黑暗，以及那些为了钱权，可以对一个孩子下狠手的恶人。
鹿野留下的信息，补全了拼图最重要的一块。但新的疑问随之而来：李夫人可能藏起来的证据是什么？在哪里？裴昭这些年，是在找她，还是在找那些证据？或者两者都有？
她必须找到那些证据！不仅是为了自己，也许还能成为制衡裴昭、甚至揭开当年黑幕的关键！
李夫人生前常去且有隐私的地方……裴昭母亲的旧画室！她昨天才去过！那里或许还有她没发现的隐秘！
裴昭要两三天后才回来。时间紧迫！
第二天上午，沈斐以“想找点旧画册临摹”为由，向吴妈打听李夫人旧画室的事。
吴妈有些为难：“沈小姐，那间画室……先生不喜欢别人进去。而且里面很久没打扫了，都是灰。”
“我就看看有没有旧画册，不碰别的。”沈斐恳求道，“最近画不出东西，想看看夫人以前的收藏，找点灵感。裴先生不在，我就看一下，很快出来，不会弄乱的。”
吴妈犹豫再三，看着沈斐真诚又带着点艺术苦恼的样子，最终还是心软了。“那……您快点，先生回来前一定要出来，也别动里面的东西。”
“谢谢吴妈！”沈斐感激地说。
拿到钥匙（吴妈保管着备份钥匙），沈斐再次走进了那间旧画室。白天光线好些，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她目标明确，不再看那些散落的儿童画，而是仔细检查画室的每一个角落。
书架、画架背后、旧沙发的夹层、存放颜料和工具的柜子……她一寸寸摸索，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或夹层。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画室虽然乱，但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充满回忆的房间。
沈斐有些气馁，靠在墙边休息。目光无意间扫过墙上挂着的几幅李夫人的旧作。多是风景静物，笔触温柔。
其中一幅，画的是夜晚的庭院，一棵繁茂的老槐树。笔法细腻，槐树画得尤其生动，枝叶间仿佛藏着什么。
老槐树……
沈斐心中一动。裴昭宅邸的东侧围墙边，就有一棵老槐树，正是那个秘密通道的入口所在！李夫人画的是这里的庭院吗？还是……福利院的院子？她记得福利院似乎也有一棵大树，照片和画里都有。
她走近仔细看那幅画。在槐树根部靠近泥土的位置，用极淡的、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的颜料，点出了几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暗红色斑点，像溅上的颜料，又像……
血？
沈斐的心猛地一跳。她凑得更近。斑点非常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在画作签名的下方，还有一个更小的、用同样淡颜料写下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日期：“08.9.15”。
2008年9月15日！正是她受伤那天的日期！
这不是一幅普通的风景画！这是一幅隐晦的记录！
李夫人把她当时无法说出口的恐惧、愧疚和秘密，藏进了自己的画里！
那么，证据会不会也藏在……画里？
沈斐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从墙上取下来。画框很厚重。她检查画框背面，是普通的衬板。
她试着用手指轻轻叩击画布背面不同位置。当叩到靠近槐树树干中段对应的背面时，声音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空洞感！
有夹层！
她小心地用小刀，沿着画布边缘紧绷的木框内侧，轻轻划开固定画布的钉子和胶水。动作必须轻柔，不能破坏画作正面。
终于，画布被小心地揭起一部分。在画布和后面硬质衬板之间，果然夹着一个薄薄的、透明的塑料密封袋！
袋子里是几页折叠的、已经有些发黄的纸。
沈斐的心狂跳起来，迅速而小心地将袋子取出，然后将画布暂时复原（无法完全恢复，但粗略固定，不细看看不出）。
她拿着密封袋，走到窗边光线好的地方。
里面是几份复印件：
1. 几笔标注着“特殊支出”但用途模糊的福利院财务单据，金额不小，收款方是空壳公司。
2. 一份手写的、未署名的情况记录，描述了2008年9月15日晚，看到福利院副院长和某个陌生男人在仓库角落交接“东西”，以及随后听到孩子惊叫和骚动。记录者称自己害怕，未敢声张，偷偷写下。
3. 一份药物清单，上面有几种用于镇静和影响记忆的精神类药物，开具时间就在她受伤前后，但患者名字不是她。
4. 最后，是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将一包东西递给福利院副院长。男人侧脸看不清楚，但他手腕上露出一块表，表盘似乎有一个独特的菱形切割反光。
这些就是李夫人偷偷保留下来的“证据”！虽然不完整，但足以指向福利院内部勾结外人、侵吞善款、甚至可能涉及非法交易（药物？），以及为了掩盖而袭击目击儿童（她）的事实！
沈斐的手在颤抖。这就是当年真相的碎片！是她遗忘的噩梦！
那个戴菱形切割手表的男人……是关键人物！
她必须把这些证据带出去！交给哥哥，或者值得信任的人！
她将证据小心地放回密封袋，贴身藏好。然后把画框尽量复原，挂回墙上。
刚做完这一切，画室门外忽然传来吴妈压低声音的、焦急的呼喊：“沈小姐！沈小姐！快出来！先生……先生提前回来了！车已经到门口了！”
什么？！裴昭提前回来了？！
沈斐脸色瞬间惨白。她慌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迅速扫视画室，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痕迹，然后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
“我找到一本旧画册，正要看呢。”她强作镇定地对门外的吴妈说，扬了扬手里一本不知何时拿起的旧画册。
吴妈脸色发白，急道：“快把钥匙给我！先生马上就上来了！”
沈斐把钥匙还给吴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证据就贴在她胸口，薄薄几页纸，此刻却重如千钧。
裴昭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地在一楼响起，正快速走上楼梯。
她无处可逃，只能站在原地，面对着楼梯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旧画册，指节发白。
裴昭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风尘仆仆，脸色冷峻，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站在画室门口、脸色苍白的沈斐。
他的视线，扫过她手里的画册，又扫过她身后的画室门，最后定格在她脸上，眼神深不见底。
“你在这里，”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做什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